《除岁》十一月的榛子

1、第 1 章

　　赵津入职第一天，心情雀跃，激动得脸颊泛红，办理好入职手续后，接待她的同事长吁短叹，一脸神秘地拍拍她的肩膀，“赵津是吧，请珍重。”

　　小姑娘内心疑惑，想到刑警是一份十分危险的工作，面前的同事如此劝慰她，倒也没毛病，不过在警校这么多年锻炼出的直觉告诉她，这句话并没表面那么简单。

　　市刑警支队门槛很高，想进来并不容易。赵津毕业后在基层工作了两年，好不容易通过各类资格考试争取到名额，又因各项能力指标出众被分配来刑侦支队，这其中吃的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顺着走廊来到办公室，同事率先推开门，咳了咳清清嗓，抬高声音道：“都别忙了，来新人了啊，大家欢迎。”
　　办公室里近一半的位置都空着，剩下的七八个同事，一个个要么埋在各种资料中，要么瘫在椅子上补觉，此时听见有新同事来报道，纷纷抬起脑袋，顶着如出一辙的黑眼圈，热情地鼓掌。
　　“欢迎欢迎。”
　　“呦，还是个小姑娘。”
　　“年轻真好。”

　　赵津与他们打了招呼，也在他们的吹嘘交谈中知道接待自己的同事叫费青阳，绰号沸羊羊。这绰号放在他身上倒是名副其实，高壮的身形与小麦色皮肤，时不时露出憨厚的笑容。
　　见介绍的差不多了，费青阳瞅了一眼办公室最角落的工位，一脸严肃地对她说：“现在，带你去见我们一队的镇队之宝，陈千岁。”
　　“陈队……不是叫陈岁吗？”赵津迟疑地问道。

　　关于陈岁的传闻很多，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公安大学毕业，毕业后直接进了刑侦队。从警十年，破获数起大案，最经典的便是三年前轰动全城的‘锦绣苑灭门案’，学校甚至将这起案件当做案例放到课堂中。

　　面对赵津的疑惑，费青阳四下瞅了瞅，凑过去小声解释，生怕别人听见，“千岁那在古代就是王孙公主，咱这位，就跟那王孙贵胄一样惹不起。不过你可千万别当着她面喊千岁。”
　　赵津一知半解地点头。

　　“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前阵子那‘乞丐案’忙活半个月线索断了个干净，一会儿她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千岁其实心不坏。”费青阳又道。
　　“好，我知道。”
　　费青阳满意地点头，抬手一指最角落的位置，那里临窗放着一张办公桌，桌子上除了电脑和摊开的资料，还有一桶吃剩的泡面和半根香蕉，一片狼藉。
　　而始作俑者此时正躺在椅子上睡觉，脸上盖着一本杂志，饶是刚才办公室里那么热闹，她也不曾动一下。

　　费青阳做了个深呼吸，带着赵津走过去，笔直地站在桌子前，一本正经地样子看着还想敬个礼，“陈队，我带新人来报道。”
　　“报告陈队，我是南宁市警校56期毕业生……”
　　“赵津。”躺在椅子上的人懒散开口，打断挺直腰板做介绍的新人。
　　陈岁抬手将脸上的杂志拿开，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随意地挠了几下头发，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赵津，一副没骨头地懒散样，“多大了？”
　　“24岁。”

　　赵津老实回答。虽然之前在资料中见过陈岁的照片，但照片与面前的人相比，真是大相径庭。
　　她以为传闻中的陈队该与图片上一样穿着笔挺的制服，眉眼间神采飞扬，目光炯炯，让一切罪恶无处遁形。而眼前这人，穿着简单的宽松白T恤，及肩发随意的扎在脑后，几缕头发不听话地垂下来，被她别到耳后。皮肤也不像其他常出外勤的同事那般粗粝，只是那眼眶下的黑眼圈反而更突出。

　　“24岁……”陈岁自顾自地嘀咕一句，不知想起什么勾了勾唇角。看得费青阳直冒冷汗，吞了吞口水，开始后悔接了这份差事。
　　“随便安排个工作让她做吧。小方那儿这两天不是正缺人录入档案吗？把她送过去。”陈岁颇为随意地安排好工作，再度将那本杂志盖到脸上，遮挡窗外透进来的阳光。
　　赵津一愣，内心到底不服气，她做了那么多努力进刑侦队，不是过来打杂的。

　　旁边的费青阳看出她的不忿，赶紧制止她出声，自己硬着头皮和陈岁说：“呃……陈队，杨队特地让我告诉您，赵津要由您亲自带。”
　　“不带。杨悦威自己招的人，自己负责。”陈岁无情而残忍的声音从杂志下嗡嗡传来，每个字都带着拒绝。

　　费青阳料到她会这么说，清了清嗓子，猛地一拍桌子，底气十足地喊，“如果你不带，老子在位一天，你就别想当正队长，一辈子是个副的，老子绝不让位！”
　　这一声喊让周围同事纷纷侧目，补觉的也不补了，转了头等着吃第一手瓜，甚至还有人偷偷竖起大拇指。

　　费青阳心里直打鼓，拍完桌子就泄了气，说话都开始磕巴，“这是杨队的原话。”
　　“呵。”陈岁冷笑一声，拿下脸上的杂志拍到桌上，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浑身散发着神挡杀神的肃杀气。

　　见她消失在门口，费青阳吁气，后怕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随后又转头看着赵津，一脸唏嘘，“真是巧了，你也24岁。这下千岁肯定不会带你了。”
　　“为什么？24岁又不是罪过，况且明年我就25了。”赵津被陈岁这一出搞得心态崩溃，一点儿也没有早晨的雀跃，现在只想拿出手机和朋友疯狂吐槽这位陈队。
　　“唉。”费青阳叹气摇头，回想起几年前的旧事，感慨一句，“谷满那年来的时候，也是24岁。”

　　谷满？那是谁？
　　赵津还想问几句，刚一张嘴，身边的费青阳就被同事喊去，临走前还不忘给她安排了工位，那也是离陈岁最近的一个位置。

　　陈岁去了杨悦威单间办公室，隔着大门，里面的争吵被来来往往的同事听了个清楚，不过大家早已习以为常，经过时脚步都不带停留，更没有八卦的欲望。毕竟大家是真的都很忙。
　　“她一个小姑娘，不做内勤做什么？出现场？追捕那群穷凶极恶的罪犯？”
　　这是陈岁的声音，咄咄逼人像只斗鸡。

　　“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小姑娘？”
　　这是一队队长杨悦威，面对这只‘斗鸡’，颇有些无奈。
　　“你别拿我和她比。不让她做内勤也行，但是这个人，我不带！爱谁带谁带。”
　　“整个一队找不出比你更适合带她的了。你看办公室那群牲口，哪里像能带人的样子？”
　　“我也是牲口！”陈岁为了拒绝，连自己都不放过，“刑侦队哪个不是当牲口用的？”
　　杨悦威呼了口气，叹息道：“陈岁，她不是谷满，她也不会成为第二个谷满。”

　　陈岁满身的怒气散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眼眶酸涩的无力感。她喉咙微动，终究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赵津的资料我都看过了，她和当年的你很像，各方面都很突出，不比那群男人差。敲定她来一队，是赵局的决定，让你带她，也是我们仔细商议过的。虽说刑侦队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当年一手把你带起来，你成长的多辛苦你我都知道，之所以让你带赵津，也是考虑到你同为女警，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有独到的技巧和经验，现在你就这么自私的不想分享你这些经验？瞧你这自私自利的嘴脸，还有点儿人民公仆的样子吗？”

　　杨悦威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堆，说完觉得口渴，给自己水杯里添了些水。
　　陈岁皱眉看着他拿起泡着茶水的玻璃杯，喝之前还吹一吹漂在上面的茶梗，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眉头拧得更深，“你今年三十五了吧？”

　　“嗯，正值壮年。”杨悦威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年龄，喝着茶水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早就给你说离赵局那个老狐狸远点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是三十五岁？说六十五岁我都信。你什么时候开始喝茶了？以前不是天天雪碧可乐苏打水吗？”
　　杨悦威‘啧’了一声，不满地放下水杯，“茶水刮油养生，就这点儿茶叶还是我从赵局那茶叶罐里偷的。还雪碧可乐苏打水呢，那些都不健康。”

　　陈岁一脸嫌弃，他真是忘了当年怎么把这些不健康的饮料当水喝的了。
　　“你别岔开话题，”杨悦威瞪了她一眼，“现在这个人，你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这是命令。”
　　陈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带，我带行了吧？但是先说好，我怎么带她有我的方法，你到时候少指手画脚。”

　　一听她同意了，杨悦威自然乐得接受她的要求，忙不迭地点头，“行。”
　　“还有，早点儿挪屁股升职去，”陈岁眼睛扫了一圈办公室，“这办公室的书架我都想好换什么颜色了。”
　　“寡人不死，尔等终究是臣。”杨悦威自得地翘起腿，端起茶杯继续喝水，目送带着怒气来带着火气走的陈岁出了办公室。

　　今天局里事不多，陈岁难得准点下班。一出大厅，远远地便看到大门外一辆黑色梅赛德斯停在路边，男人站在车边正在打电话，他身形颀长，穿着西裤衬衣，举手投足间带了几分悠闲。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袖口被挽到小臂，领口处的扣子也解开两颗。而那张脸更是引得旁人侧目，五官精致，线条明朗，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睛，凭添一份儒雅。

　　此时男人见陈岁从厅里出来，扬起唇角，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一手抬起冲她摇了摇。
　　“等很久了？”陈岁三步并两步跑过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顾不上热，径自环住男人的腰，仰着头看他。
　　“等了一个四季轮回，”男人收起手机，抬手回抱了一下，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这么热，回去吃饭了。”
　　“回去？”陈岁松开手，和男人钻进车里，“不在外面吃？”
　　男人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难得有时间，我们回家做。”
　　“好。”

　　车子一个拐弯，融进车流之中远去。费青阳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抱着一瓶可乐很是羡慕，“那位就是千岁的男朋友，楚氏集团的实际掌权人，楚阔。”
　　同样抱着一瓶未开封可乐的赵津很是震惊，“楚氏集团？五年前的绑架案……”
　　“嗯，”费青阳点头，“就是那个楚家。不过当年被绑的是楚家大公子，并不是这位。千岁也在那次行动中，但是结果并不好，绑匪身上绑了炸.药，和楚家大公子同归于尽，谷满……也在那次行动中牺牲了。”

　　这是赵津第二次听见‘谷满’这个名字，心里的疑问像乌云一样压着，但想多问几句的时候，又见费青阳神色悲伤，并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

　　为了让陈岁上班方便些，楚阔早些年便在靠近警局的地段买了房子，位于二十五楼的大平层，这些年两人也一直住在这里。
　　一回家，陈岁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浴室洗澡，冲去一身燥热，看着镜子里那张挂着黑眼圈的脸，连连叹气，仔细地抹过眼霜，收拾妥帖才走出浴室。

　　楚阔已经换了灰色家居服，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期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陈岁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写着‘小宋’，知道是他的助理宋承吉，这会儿打来，估计有什么事情。
　　陈岁拿起手机钻进厨房，“你的电话。”
　　“帮我接一下。”楚阔正在炒菜，两手都不太方便。
　　陈岁按了接听，将手机贴到他耳边，不知道小宋说了什么，楚阔只随意应了几声。
　　“嗯，我知道了，先这么处理，其他问题晚些时候再说。”

　　小宋做事一向麻利，汇报完工作很快挂断了电话，楚阔也炒好了手头的菜，关了炉灶上的火，“好了，收拾收拾吃饭吧。”
　　陈岁伸了个懒腰，心情颇好的感慨一句，“难得像个正常上班族一样准时下班吃饭，前几天为了查案子，我真是吃不好睡不好。你看我黑眼圈都重了。”

　　“所以说你当初干嘛非得当警察，还选那么苦的刑侦。”楚阔摇摇头，提起这件事来眼瞅着又要喋喋不休。
　　陈岁赶紧端起碗筷打断他，“楚同学，我们先吃饭吧？你也不想你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没被累死倒是被饿死了吧？”

　　陈岁一向无肉不欢，所以楚阔准备了红烧肋排，还做了一道酸辣土豆丝与凉拌海蜇，每道菜都做得很是美味。任是谁也想不到十年前楚阔的厨艺还是炸厨房那样惨不忍睹。
　　那时陈岁当了警察，总是吃得很随便，还因此闹过胃病，楚阔狠了狠心，抽空去了厨艺班，特地学了一手，如今已经是家里的大厨级人物，逢年过节都是他掌勺。
　　吃完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虽说是看电视，但大部分时间就是开着电视制造点声音，显得不那么安静，两人则闷头默默刷手机。

　　陈岁的头发吹过之后没有扎起来，此时随意的垂在肩头。头发这般长度总是很恼人，低着头便垂下来，要一次次别到耳后。
　　在第N次别头发的时候，旁边男人的大手凑过来，拢了拢她的头发，问道：“头发长了，我给你剪一剪？”
　　“不要，我要留长发。”
　　“为什么？你都十多年不留长发了。”
　　陈岁放下手机，脸色不愉，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楚阔一愣，脑子未动，嘴巴先开了口：“娶你和留长发有什么关系吗？”

　　这句话尾音刚落，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充满古早味的网络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可她大半年头发才长了这么点儿，真等到及腰，怕是两人得坐着轮椅去领结婚证了吧。
　　眼看着楚阔脸色从不解到恍然大悟又变成沉默纠结，陈岁忍不住笑。

　　两人都已经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些年的经历早把身上的尖锐磨得圆润光滑。楚阔在这些年吃过什么苦，跳过什么坑，陈岁虽然并不清楚，但他从当年的嚣张肆意变成如今的沉稳内敛，一步步在楚氏站稳跟脚，到底有多艰苦也可想而知了。

　　此时男人难得露出多样神色，倒是有了十几岁时的影子，陈岁笑出声来，“你别多想啊，我只是想头发长一点，拍婚纱照或者结婚的时候可以做一个好看的发型。”
　　“那我岂不是很吃亏？短发的可选择性那么少。”
　　“您这张脸就够看的了，还挑剔什么发型啊。”

　　两人嬉闹间，被陈岁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条件反射般迅速拿过手机按了接听。
　　“陈队，五一路的福源里小区发生命案，恐怕你要过来一趟了。”
　　“好，我马上过去。”

　　陈岁挂断电话，爬起来去卧室换衣服。楚阔跟过来，“我送你？”
　　“行。”陈岁倒没拒绝，她的车子留在警局，楚阔能送她再好不过。

　　福源里并不远，这个时间路上的车也不多，楚阔将梅赛德斯的速度发挥到极致，不过十多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这边完事儿了我直接回局里，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陈岁解开安全带，临下车前还不忘亲了下男友的脸颊。
　　楚阔温和笑笑，“知道了，快去吧，注意安全。”

　　碍于职业原因，陈岁很少提起自己的工作内容，而楚阔也不知晓她每次出门是去参与追捕还是侦查现场，但每每必嘱咐一句‘注意安全’，好似多提醒她一次，便能多加一层防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