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客》远山雾

6、一个伟大的人

　　七日之期已到，李长歌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展身手，没想到薛婉萍却找到他，道：“不必比了，他们比不过你。”
　　李长歌愣在那儿，这就认输了？我还没出招呢？
　　“你随我来。”
　　两人乘轿出门，直奔薛家飘香阁。
　　说起来今个还是李长歌第一次在首阳城里逛，这一个多月除了上次赏花他是一次没出门，净在屋里瞎琢磨。
　　沿着青石板街直走，来到首阳城中，大路两旁一左一右两家酒楼对立，左手边百味楼人来人往，右手边飘香阁门可罗雀。
　　说气派吧，两家不相上下，说装潢吧，大致难分高低，地段又是首阳城最繁华的街道，不缺人。
　　那问题出在哪儿呢？
　　进得楼来，堂里伙计零零散散，无精打采，一看是小姐来了才精神一振上前招呼。
　　屋里桌椅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就是没人坐。
　　楼下尚且如此，楼上雅间更不用提。
　　连带掌柜的一共才十几人站成一排。
　　李长歌瞪大眼睛：“才这点人？”
　　薛婉萍挥手将伙计们支散，叹道：“有这些人已经不错了，昨夜，最后一个厨子也走了。”
　　李长歌暗自嘀咕：难怪不用比。
　　两人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喝着茶，半晌无言。
　　李长歌暗想：没想到孙业成挖人的功夫这么厉害，这小子锄头一定使的很好。
　　照这么下去，飘香阁明天就得关门喽。
　　“客官……您还是到别处去吧，这里……”
　　门口传来伙计的声音，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中年人正站在门口，微笑道：“怎么？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么？”
　　伙计面露难色，支吾道：“是倒是是，就是……”
　　他总不能说这酒楼的厨子都跑完了吧？
　　李长歌站起来，拄拐走到门口，道：“我来招待这位先生。”
　　中年人微笑道：“你伤未痊愈，勉强活动总归不好，我还是到别处去吃吧。”
　　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在诉说他生命中的忧患与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阳光夏日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李长歌从他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感觉，于是笑道：“来者是客，哪有店家撵客人的道理？请，请进来。”
　　中年人笑道：“有酒么？”
　　李长歌笑道：“自然有！”
　　“好。”
　　中年人挑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道：“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一壶酒。”
　　当他说出这些东西时，李长歌身子一震，他又看向中年人，那双奇特的眼睛，那张温和的笑脸，这个人仿佛已烙印在李长歌的灵魂中。
　　幸好厨子虽跑了，豆干牛肉馒头尚有存货，也还新鲜，酒自是不会断绝，是上好的竹叶青。
　　菜端上来，中年人慢慢的吃，慢慢地喝。
　　李长歌呆呆站在桌前，一瞬不瞬的望着中年人。
　　中年人抬头笑道：“你若想喝一杯便坐下来，我请你。”
　　李长歌又呆呆坐下，还是紧紧盯着中年人，
　　他握杯的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毫无疑问，这是一双天下无双的手。
　　他看向别人的目光永远是这么温和，充满同情，充满宽容，仿佛冬日里和熙的阳光，令人温暖，令人充满希望。
　　远处薛婉萍几次忍不住想走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从未见过李长歌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她还是忍住，因为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最好不要过去。
　　中年人又道：“我已答应她不再喝那么多酒，免得咳嗽的毛病又犯，又要被她唠叨几句。”
　　说起她，他眼里充满爱意与幸福，全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李长歌终于下定决心要问出心中的疑问：“您……是小李探花么？”
　　李寻欢微怔，随即微笑道：“看来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以为世上已没人记得我了。”
　　李寻欢！
　　多么熟悉的名字！只听到这三个字便叫人心底生起由衷的尊敬！
　　李长歌一激动，不顾腿上伤势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真……真的是您……”
　　他眼角已有泪花，但难掩他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敬佩！
　　李寻欢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我已是过去的人，不必为我如此激动。”
　　李长歌怎能不激动！
　　李长歌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缓缓坐下，对面李寻欢已将酒杯倒满，道：“相逢是缘，我请你一杯。”
　　李长歌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酒到杯干。
　　李寻欢笑道：“倘若我年轻二十岁，一定要与你多喝几杯。”
　　李长歌也不由笑道：“能喝得过前辈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李寻欢也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叹息道：“我有一位朋友，他的酒量比我是不差的。”
　　李长歌道：“是阿飞前辈么？”
　　提起阿飞，李寻欢的眼中立刻亮了起来：“不错，是他。”
　　“我与他约好了，每年都要见一次面，所以我到江南来，尽管这里不同，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眼中充满了对朋友的情谊与信任，这份友情，也将李长歌感染。
　　李长歌激动的握拳，道：“可惜！我多想见阿飞前辈一面！”
　　李寻欢笑道：“待我见到他，一定会告诉他，有个有趣的年轻人希望能看见他。”
　　李长歌笑了，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充满感激和希望。
　　窗外响起一阵风铃声，李寻欢轻轻“啊”了一声，站起来道：“我该走了。”
　　李长歌急忙起身：“前辈不多留一会么？”
　　李寻欢微笑，没有回答，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李长歌。
　　“我很少送人东西，你一定要收下。”
　　李长歌接过册子，心中大震，待他回过神来，身前李寻欢已不见了踪影。
　　桌上豆干牛肉馒头已吃的干干净净，壶中尚余残酒一杯。
　　李长歌倒满酒杯，神情肃穆，朝窗外举杯遥敬。
　　这时薛婉萍才过来，看向空无一人的窗外，问道：“他是谁？”
　　李长歌目中充满尊敬，道：“一个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