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余烬》momoxy

1、第 1 章

　　这一片是老城，逼仄的巷道七横八竖，活生生把这片改成了迷宫，破败的筒子楼就伫立在其间。

　　看起来像是被市政规划放弃的地方，却还有一趟专门的公交线路，日夜老牛耕地似的蹒跚在其间，走一步车身零件晃得叮啷响，好似下一秒就能当场罢工。

　　开车的是位老师傅，不善言谈，但善于倾听。

　　坐车的老头没给钱，一张嘴从上车就没停过，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完事儿到下了车也没想起来。

　　周野坐在窗户边，一路无言，这个城市对他来说，陌生大于怀念。

　　窗外的寒风透过开了道缝的窗户钻进来，刮得脸生疼。

　　终于几分钟后，车子断气似的呜咽一声——终点站到了。濒临散架的巴士晃悠悠停了下来，后车门嘎吱嘎吱两声，半晌才艰难打开。

　　周野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外面刚下过雨，清新空气混合着土腥味，直钻进周野的鼻腔一路往天灵盖冲去，没一会儿就冲散了大脑混沌感。

　　他半提着个书包，狭长的眼不带情感地把眼前景象一扫而过，直到看到某个报亭，眼里才有了一丝波动。

　　十年没回来，只有这个地方和印象中差不多。

　　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循着记忆，抬脚前进。

　　路还是照样的烂，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地坑坑洼洼积了水，还得扫雷似的避开松动的地砖，避免一不小心中奖溅一脚泥水。

　　走了不到十分钟，周野才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灰黑的墙壁爬了差不多两米高的爬山虎。

　　印象里楼下的门没这么矮，老槐树也没这么粗壮，街对面的按摩店也没那么多。

　　一切像变了又像没变。

　　蹲在路边抽烟染着红毛的小混混，见他一直没走，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找谁啊？”小混混问道。

　　周野转头看了他一眼，打量了他半晌，才开口：“闻荒还住这儿吗？”

　　他嗓音有些冰凉，像下过一场冬雨后空气里的湿冷水汽。

　　“闻荒？”

　　小混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确认什么，仿佛一件许久不提的事又被重提，需要回忆一下。

　　过一会儿，他才开口：“早搬走了，有好几年了吧，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红毛小混混站了起来，靠近周野，目光中满是打量，似乎在辨别什么。

　　周野沉默了半晌，才道：“没事，我就问问。”说完，便抬脚进了筒子楼。

　　老式筒子楼一般是一梯两户，最早的时候没有声控灯，楼里人便集资在每层楼楼道里吊一盏白织灯，一到夜晚，整栋楼都散发出昏黄柔和的灯光，和楼外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周野刚上了一楼，就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他停在脚步转身，就见那红毛小混混跟着他，动作大剌剌的，根本不担心他会不会被发现。

　　“有事？”周野问。

　　“我......我回家而已。”红毛话说得有点没底气，过了一会儿，他才忍不住好奇开口：“我没在这儿见过你，你是新搬来的租客吗？”

　　“不是。”

　　准确说，他是户主，不是租客，因为那是他家的房子，十年前的老房子。

　　“哦，那你......”红毛话还没说完，他身后那扇门突然砰地声打开了。

　　“彭！小！越！”

　　一瞬间，平地起惊/雷，炮仗似的声音在黢黑的楼道炸开，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了。

　　“你给老娘死哪儿浪去了？三天没见着你人，今天知道回来吃饭了？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回来，就在外面饿死，你看我给不给你收尸！”

　　红毛的妈妈挺彪悍，全程保持最高音骂人，骂完了，便风驰电掣地伸出一双黝黑肥硕的大手揪着红毛的耳朵，将红毛生生拖进门里。

　　又是砰地一声，关了门。

　　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十五秒，周野还没品出味儿，就结束了。

　　周野叹了口气，然后继续上楼，到第三层的时候，他脚边极速闪过一团黑影，黑影在墙角停住了，一双黑豆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野。

　　“......”

　　场面一度很诡异。

　　周野和它对视，像是实在理解不到对方眼里的意思，老鼠率先撤退，迅速沿着通风管爬出楼道窗户。

　　周野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没在管那只老鼠，继续往上走。

　　脚步最终停在了五楼单号门，一眼望去，蓝绿色的铁门有些生锈，正中间贴着张已经褪色的福字，两侧的对联也生了灰，边缘打卷。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串有些锈的钥匙，往锁孔里一怼，转动一下，听到清脆的噗一声，门就开了。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半天，才睁开眼。

　　老房子灰尘多，还会结蜘蛛网，十年不住的屋子，都快成蜘蛛老鼠的快乐老家了，说不定周野一会儿还能看到它们的祖上三代。

　　进门就是开关，周野试了试，灯没开，应该是没电费。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借着窗外的马路灯，整间房能看个大概的七七八八。

　　所有的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连位置都摆放得规规矩矩，老式电视机电冰箱上都用一块白色镂空花纹的棉布盖着，可以看出这家女主人是个讲究的人。

　　周野摸了摸沙发上厚厚的一层灰，打消了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的想法，但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又突然陷入了迷茫。

　　从收拾行李，买车票，查路线，最后坐上车，到这个地方，这一切都像在梦游一样，只有望着地板上踩出的一步步脚印，才惊觉梦醒了，他正身处另一座城市。

　　郯城的事结束得突然，他收到谭林信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他像是突然卸下重担，却丢失奋斗目标的人，以至于在他缓过神之后，能想到的就只有娄城这一个地方。

　　于是，他真就回来了。

　　屋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十年前什么样，十年后就是什么样。

　　人死了就二两重的骨灰，随风一撒就没了，东西死了却依然留在这，寄存所有的记忆，像一台老式录像机，只需要按一个键，啪嗒一声就会开始咿呀咿呀的放映画面。

　　周野甩了甩脑袋，阻止已经冒了些头的记忆。

　　这套房子今晚住不了人，周野锁门之后，就下了楼。用手机一搜附近的小旅馆，出来一排，带距离、价格和评分，他选了个便宜评分又高距离还近的。

　　旅馆在他下公交的那条街往下走三四百米的位置，很显眼，一楼红字白底的招牌发着白色荧光，入门就是前台。

　　前台坐了个身材丰腴的女人，穿了件紧身的桃红色短裙，肉色的丝袜包裹着肥硕的大腿，胸前波涛汹涌，搞得周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身份证！”女人低着头，语气有点不耐。

　　周野把身份证从兜里摸出来，扔了过去。

　　女人抬头瞪了他一眼，像是在反对他这种没礼貌的行为。

　　“199......9年？未成年不能住店！”女人把身份证给周野退了回去。

　　周野又把身份证推过去，但这次上面覆了一百块钱，“家里超生，年龄改小了。已经成年了。”

　　女人有些迟疑，上下扫量周野。

　　“长得显小。”周野语气格外真诚。

　　女人没说话，不知道是被他的语气还是红票子感动了，总之同意他入住。

　　老板娘拿过他的身份证和钱，草草在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登记了下，然后扯下一把标着134的钥匙递给周野：“明天下午一点前退房，到时候再把押金退给你。”

　　周野接过钥匙，按照标号找到了他的房间。

　　房间还算干净，至少肉眼看上去，床铺是白的，就是床头对着的墙上贴了粉色玫瑰花的墙纸，看起来有点突兀。

　　走进厕所。

　　“......”

　　好吧，厕所的裸女戏水图更突兀。

　　周野收回视线，打开水龙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着呆。

　　好奇怪，爸妈死的时候自己一滴眼泪没流，怎么现在对着这面镜子，听着哗哗的水声，倒想哭了。

　　周野自嘲一笑，重重吐了口心头的浊气，细长的手指揉了揉发红的眼圈。

　　这边的夜很静，几乎听不到大半夜还有车子行驶按喇叭的声音。

　　周野翻了个身，没敢把被子全部盖在身上，被子上消毒水味儿太重，他怕被熏死。

　　在极安静的环境下，即使一丝的动静都会被放大无数倍，隔音不好的房间，这种情况更盛。

　　问看肉/体互搏的动作片是什么感受，周野可以洋洋洒洒写上几千字，不带重复，但要问他现场看肉搏动作片是什么感受，他会一脚踹你裆下，然后骂句傻逼。

　　没有哪个正常男人愿意现场围观或者被现场围观做那档子事，即使是语音直播也不愿意。

　　预想到了这种旅馆隔音效果差，却没想到这么差。

　　感觉隔壁动静越来越大，周野捂住耳朵等了等，但听着听着，周野就觉察出哪里不太对。

　　周野呼了口气，他这纯粹是被逼的，但凡声音小点，他都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周野摸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那个电话，“喂，您好，我现在在兴兴旅馆，我怀疑我隔壁有人聚众/淫/乱......”

　　小城市派出所出警尤其迅速，在周野报警之后的十分钟内，就有人到达了，隔着门，他能听到隔壁敲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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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首日三更！故事背景为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