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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仇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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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院出来后,纪青临从随侍手中接过马灯,就让他们不必再跟着,他只和白鹿两人沿着墙下雨雾微蕴的青石小径。
夜风吹拂着马灯里的微弱烛光,忽明忽灭。
纪青临紧攥着马灯,脸色是白鹿从前未曾见过的严肃,拧着眉头,却是以这样的肃穆来掩饰他心中的惶恐。
白鹿只是默然伴在他身边,世间仿佛只余他们两人的脚步声踩在青石上发出微响。
“你说,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吗?”纪青临在池边青柏下停下脚步,白鹿站在池边望着夜风过后微波粼粼的池水在幽幽月光下浮起淡淡银光,才轻声说:“鬼神之事,我们俗人不敢妄加揣测。况且听说那姜国的巫祭宫,里边的大祭、女祭,说不定还就是通灵之人。”
她这话说得巧妙,毕竟那冯太后可不就是姜国巫祭宫的女祭出身。
纪青临并不知这一层,也没有想到燕公说的冯霖背后的高人和深宫之中的冯氏有何瓜葛,只作疑惑:“姜国巫祭宫?莫不是真有通灵高人?”
白鹿莞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谁知道呢?”
当年燕公中毒、谈将军遇害,燕公自是知晓是冯霖所为,便是为了除掉燕公和谈将军以能成为掌控南营的大将军;可高人一事毕竟是以讹传讹,冯霖背后到底有没有神通广大的高人都还是未知之数。
纪青临回过头望着白鹿,许久才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隔着薄薄的绢帕,仍能感受到白鹿的指尖很是冰凉。
看见纪青临眉间的愁色似有几分散却,白鹿抬眸温言:“夫君可是有话同我说?”
“我听闻了一事,真假未知。”纪青临本是决定说与白鹿所知,但此事毕竟尴尬,白鹿又是为人子女,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鹿探究地望向纪青临,心中有所揣测,难以言喻。
才听见纪青临继续说:“其实此事是出自于安王臣属之言,和,和岳母有关的。”
白鹿猛然抬头,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平静之色:“和我母亲有关?”
“是十三年前的一桩往事。”感觉到纪青临握着她的手明显紧了一下,白鹿也愈发忐忑不安。
在梦泽酒家时,冯太后和冯国舅的书信来往正是透露了一些秘密,而这似乎就和这十三年前的一桩往事有关,正是逢和了纪青临的话。
她很是不安。
纪青临才说:“当年岳母从南临天熙回到永安,永安城中无人不颂其为巾帼英雄,都说岳母不愧是白老先生的女儿。那时岳母名声鹤起,永安的说书先生们更是拿到岳母的诗词文辞传阅,赞誉岳母是北昭第一才女。”
白鹿并未觉有何不妥,这些事情其实她也早从《白翎后传》有所耳闻。
“十三年前冯氏进京,得宠于先皇,在后宫中得到了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先皇携冯氏在城楼上观灯会见臣民,冯氏容倾绝代,因而被称为北昭第一美人。不乏有好事之人将冯氏和岳母相比较,说冯氏不过是空有容貌的空壳美人······”纪青临说得很艰难,算来这毕竟是长辈时的事,他也并非好事之人,只是恰闻此事觉得蹊跷才告说与白鹿,“据说,据说就连先皇都对冯氏渐有不满之意。”
冯氏因美貌而见宠于君,当皇帝腻味了她的容颜时,纵使她有倾城之色也无济于事。
但冯氏在先皇一朝可谓盛宠,并未听说过失宠之事。
况且白慕只是外朝官眷,还是新寡妇人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冯氏产生威胁,这难道也值得冯氏在意?
白鹿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冯氏突然对母亲有如此可怕的敌意?为何冯氏要置白氏一族于死地?若不仅仅是因为姜国的指令,更有冯氏的私心在作祟,那就太难以接受了。
她更觉得心里很难受委屈,就算先皇不满冯氏,可这和母亲有什么关系?冯氏又凭什么因着虚无缥缈的传言而迁怒到母亲?
纪青临也在望着白鹿,看见白鹿神色微变,却听见白鹿又说:“方才夫君问我,冯国舅身后是否有高人指点,我说,姜国巫祭宫中应有通灵高人。”她仰起头也望着纪青临,很认真地说起此事,“我去见过司主,司主告诉我,冯太后并不是真正的冯家长女,而是冒名顶替的。冯太后的真名唤做月露儿,是姜国人,是姜国巫祭宫的女祭。”
在听她说起冯太后的真正身份时,纪青临下意识地回退了两步,似很震惊。
正如白鹿在听林馥说起冯太后的出身来由,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是真的!”她还生怕纪青临不信,末了又添了一句,“冯家未必和姜国有联系,但冯太后很有可能是姜国派来的细作。”
“冯氏,冯氏都已经成为太后了,万人之上的尊荣;难道姜国能给她这份尊荣?”纪青临实在不能明白。
其实也正是因为担心探子会叛变,故而派到别国的探子都是以商贾的身份作为掩护。
冯氏成为了先皇的宠妃,成为了北昭的皇后,冯家也借着冯氏的东风扶摇直上,到了如今万人之上的地位。
但是冯氏不能生育。这是在冯氏和冯霖的书信中所见;冯氏说若她能生育子嗣,才是真的在后宫中地位稳固,她不止一次想要除掉当时的皇长子如今的皇帝,但先皇好歹还不想从旁系过继嗣子,才勉强庇护了一下这唯一的子嗣。
先皇就像中了冯氏的邪,大概那巫祭宫的女祭真会什么妖术。
世间总流传过诸多玄乎其玄的传说,什么鬼神魅灵的奇怪东西,都是出自于西疆云林,便是如今的姜国之地。
正因如此,白鹿才知道冯氏若是姜国探子,为何不会背叛姜国的缘故。
先皇的原配皇后苏氏是冯氏所害而亡,当今皇帝幼时也被冯氏谋害险些丧命,朝堂上也有不少朝臣与冯氏有恩怨的;这就注定了冯氏不可能安心当这太后,若有朝一日冯家失势皇帝重掌大权,便是她命丧之日。所以她让冯霖的女儿成为了皇后,希望冯皇后能早日诞下子嗣,哪怕这子嗣并非皇室血脉,但只要这孩子出生就能让他成为新君,如此才能彻底稳固了冯氏临朝称制万人之上的地位。
至于冯氏究竟是不是姜国探子,到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纪青临和白鹿站在池边相拥着,夜风拂面,清风微凉。
回到屋里后,白鹿才依照原来决定将那些誊抄的信给纪青临看,看完后就直接将信放入暖炉中烧成灰烬。
燕公府毕竟不比梦泽酒家,那本就是翎羽团在北昭的核心地,而燕公府上仆侍入云谁也不知谁暗怀鬼胎,转身就将所有人都出卖了。
尽管白鹿早已告诉过他,冯氏的身份;尽管白鹿也告诉过他,冯家曾经做过的一切罪恶。
纪青临神色凝滞地坐在暖炕上,看见那些书信被跳跃的火焰吞噬,最终成为灰烬。
“原来,原来当年害死我母亲的,也是冯家。”纪青临许久才说。
白鹿却并不了解当年大谈氏亡故之事;她只记得大谈氏也是在十二年前故去的,那时她尚且年幼,只知道母亲为此也很是难过,她听说一向待她很好的伯母故去了。后来燕公娶了大谈氏的妹妹小谈氏,也就是如今的谈夫人;待白鹿再回到永安时,和纪青临成亲做了纪家妇,听董娘子也说了一些纪家从前的事。
大谈氏是忽染重疾而故的,董娘子也是这样说的。
纪青临却告诉白鹿,他母亲是被冯家杀害的。
之前白鹿并未从信中看出蹊跷,但纪青临能从冯太后和冯国舅的只言片语中看出来;大谈氏的病并非巧合,而是被人谋害。
“我没有想到······”白鹿有些无措;她不知纪青临此时此刻突然知晓此事将会如何,仿佛从前他是并不知道大谈氏故去的真正原因。
“如若不是看见这些信,我也许就不会知道当年母亲故去的真相。”纪青临很是落寞。
白鹿笨拙地安慰着他,许久纪青临才打起精神来说:“冯家真是丧心病狂。当年就是被冯霖使了阴招,才指使父亲中毒成如今这样,舅父不幸战死;没想到,就连母亲也是被他们所害。我若不能替母亲报仇,当真是枉为人子,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是,我五岁时就见母亲被冯家害死,还背负上了私通敌国的罪名。姨母告诉我,我是白家唯一的后嗣,我一定要为母亲和外祖父,为白翎书院枉死的师长报仇。”白鹿半跪在地上,怀里的雪花玉佩冰寒刺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忘了仇恨。
她突然动了心思想向纪青临问:“夫君,你可害怕?若我们棋差一招,被冯氏先一步抢占了先机,你可害怕?”她认真望着纪青临,声音很轻。
纪青临的语气却很坚定:“天地君亲师,我自当有我的抉择。与乱臣贼子为仇,与血仇之人不两立,乃是我之坚守。大丈夫自当死得其所,我向是以先辈曹苑大人为榜样。”
当年曹苑血溅朝堂,落得个举族流放的下场,在坊间也得了个忠义谏臣的名声。
白鹿敬佩曹大人,可曹氏族人又何其无辜。
想起在蔺公府上一面之缘的曹青娘,白鹿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应该同曹青娘见面的。曹青娘如何从流放地去到了江东,又嫁给晋虞侯为妻,如今更是以晋虞侯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京;兴许曹青娘会说些别的东西,乐鋆司主不知道的东西。
江东禹郡,关于安王和安王世子的打算,其实他们都尚且不清楚。
大丈夫自当死得其所,可若能活着谁会心心念念着去死呢?
白鹿并不怕死,但若能选择她还想要活着,替母亲看着冯氏一族化为灰烬,就像那火炉里被吞噬的书信般灰飞烟灭。
所以她只能赢了这一盘棋,彻底除掉多行不义的冯氏一族,然后让茫茫大雪将永安城下的秽迹全部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