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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周末 ...

  •   “笃笃……”
      清脆的叩门声落在黄陌文家的门上,早晨六点,每日如此,比闹钟还准。
      这两天黄陌文便索性真的没调闹钟,反正会被大森吵醒。
      “好了,好了,我醒了……”
      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打着呵欠,黄陌文拉开窗帘。今天的天空是澄澈的,晨光从帘间涌进,给人以一股饱满活力与生机。乌云都已散去,天空只剩下将欲破晓的宁谧和蓬勃。
      “雨还是没下下来呢。”黄陌文略带揶揄地嗤笑两声,“老天也有骗人的时候。”
      他打心底里是不愿意和大森一起上学的,这样反而让他觉得肉麻,他只是想给这个残疾人留下一个好印象罢了,证明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同学”和“好前桌”。至于是不是朋友,还不能下定论,对他来说是这样。
      不过这一段并不很长的路,两人走得也比较尴尬: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交流,通常都是各自顾着看自己的路。大森有时会拿出前一天晚上写在便签上的问题给黄陌文看,黄陌文一般也都只是耐着性子解答,即使都是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英文题。除此之外,联系着两人,在稀疏的行人间穿梭的,是默契的沉默。
      “明天学校可能会放假,可能。”黄陌文微笑着将书包推进抽屉,掏出保温杯,润了润因给大森叨唠而干渴的咽舌。
      大森绽出了他天真的笑,在纸上写下:【因为明天是周末吗?】
      周末?黄陌文第一次在大森面前会心地笑了:“是月假。上了高中之后就没有周末了。以前上过高中吗?”
      大森有些茫然地摇着头。
      “那你的那些知识……”
      大森举起A4纸:【一个好心的姐姐教的。】
      “你的家人呢?”黄陌文不知从何处生出一丝关心。
      大森低下了头,没有再做出其他动作。黄陌文也是心领神会:“人要向前看,不是吗?真是抱歉。”
      微微颔首,大森又递过一张【谢谢你,朋友】的简条,黄陌文也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有点左右为难的感觉。不过,当大森提出“周末”这个词时,他倒也是想起了一些事,和“朋友”有关的事。
      抛开潘大森不说,黄陌文似乎只有一个朋友,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人总是活在一定的关系之中,而这种关系往往是一种变相的利用——不管你是否承认,又是否发觉。你总是在无形之中利用别人,又或是在阴影之中被别人指使。学生“利用”老师获取知识,病人“利用”医生医治疾病……或是出于义务,或是出于利益,都夹杂着一定的手段和目的,即使其中也会丰富个人的情感等因素。而朋友,真正的朋友,是那种抛却“利用”关系的纯粹联系,一个能使人心安的角色。
      大森并不能让黄陌文心安,甚至还有些让他提心吊胆。
      不过尽管大森努力地在学英语,纪老师还是很头疼。没有语言的直接感受,发声的直接体验,想学好一门语言类学科可是很难的。勤能补拙,大森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班上把学习认真当回事的估计也不在少数,但鲜有像他这样有劲头的。他像一团火焰,炽烈地燃烧着,不问自己还留有多少。
      “一味只付出的人,怕是要受欺负的吧。”黄陌文略带遗憾地感慨,毕竟强者对弱者的剥削与压迫是亘古存在的。
      不过在第二节大课间,罗老师果然宣布了放假的消息。
      “今天下午第四节课下后放学,不上晚自习。明天一整天大家可以调整一下,后天早上到校早读。虽说弦要绷紧,但也不宜过。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想必大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放纵,有必要的话,鄙人会和诸位的家长联系。这不算是‘董之以严刑’吧?”
      罗老师说话喜欢引经据典,有点文绉绉的,不过大家也都能接受这种风格。然而大森并不是听得很明白,总要向前递纸条问一问那些文言文的意思。
      下课后,黄陌文转过去问大森:“你不懂文言文吗?”
      【听过了之后就知道了,也能记住。但没听过就不知道。】纸上如是写道。
      黄陌文故意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就是叫我们回家后要好好学习。”
      【那为什么还要放假?】
      大森的表现完全像是个没上过学的人,惹得黄陌文啼笑皆非。可这个问题也确实难住了他。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向父母提出过类似的问题,但是他不太记得父母是如何跟他讲的。
      也许父母当时根本就没有回答,因为这本就是一个矛盾的问题,和世界上的许多种种一样。没有缘由地发生,当有人质疑时,又没有缘由地沉默,最后又是没有缘由地不了了之,但这样的种种却又被大家没有缘由地接受了,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直到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面对他人的质疑选择和自己遭遇过得如此相似的沉默。
      但黄陌文拒绝沉默——他不想给人以逃避责任的形象,即使他讨厌担负责任。“兴许是要换个环境。就像在一个池子里呆久了,水会变温。”他其实也不知道后半句的意蕴是什么,不过大森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作业做完可以玩,可以玩一会吗?】大森的表情像是在家长面前小心翼翼的孩子。黄陌文已经尽力在憋笑了:“这个你自己决定吧……不过有些人都是没有做完作业就玩的呢。”
      大森炸出一副震惊的表情,继而又透出一股愤慨:【好过分!】他用力在纸上写下,仿佛没有做完作业就出去玩是罪大恶极的事情。黄陌文则是无奈地耸耸肩,他这个周末也许要去见个人,或者说,是见个朋友。
      “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回来。”他倒并不是有多渴望父母的回归与陪伴,甚至有种想彻底摆脱他们的想法。圆满对他来说,像是一个象征,也仅仅只是一个象征。
      窗外的阳光照进教室内,把喧杂的说笑声中飞舞的尘埃照亮。它们那样渺小,却在落定之前尽情地舞蹈着,忘记周遭种种,除了此刻以外的一切,旋转,飘飞,在刹那定格为永恒时,归于无声的寂。
      “不甘平凡,”黄陌文托着头喃喃,“还是接受生活的寥落呢?”
      他带着这样的小疑虑,度过了一个全班躁动不安的下午。那铃声响起时,这些疑虑也都随风飘散了。他这几天一直被大森困扰着,现在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背后有人戳了戳他,回头又是一张A4纸:【直接回家去吗?】
      黄陌文摇了摇头:“我今天有点事。早些时候不能教你英语了,因为我可能会晚些回去。”他有些倦烦,心想这个哑巴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又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一般这种情况下,大森都会刨根问底,但这次,他却意外地只是点了点头,背上书包向他挥手告别。这着实让黄陌文有些惊讶,但他来不及多加怀疑,他要去对面的教学楼碰碰运气。
      “她通常会晚点出来,去教室那边看看吧。”
      黄陌文逆着下楼的人流向对面的教学楼三楼漫溯,仿佛这段楼梯有百层之高。在经历过推挤熬苦后,他立在了空荡的走廊上。
      看着来往零星的几人,他心里有点悬,但还是尝试着向班号为13的踱去,透过门间的缝隙看教室中似乎很空清的,不留一人。再向前走,扭头从窗口间望去,前排有一位短发的女生正徐徐收拾着书包。
      “星期天?”
      黄陌文试探性地小声唤了一句,女孩立即转过身来,用她含笑的大眼睛注视着黄陌文。“啊!是你啊,是知道明天放假才来找我的吗?”笑容在她麦色并撒着些雀斑的脸上漾开,“等我一下。”
      “其他也没什么,”黄陌文用双臂撑着窗槽,“最近好像遇到点烦心事。”
      “还有什么能麻烦到你啊,忧郁的诗人?”女孩用有些揶揄的口吻问道,“你不是从不过问别人时的事情嘛。”
      “这事有点复杂,也不想谈。只是想……”
      “想让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吗?”
      黄陌文沉默了。继而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女孩背起书包,捋了下自己的刘海,回以黄陌文一个温暖的笑:“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因为是朋友啊。”
      黄陌文立马精神了起来:“朋友的吗……”
      两人并排着走下楼去,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交换着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欢笑或是抱怨。“明天正好是周末呢!开心吗?”黄陌文和女孩正打着趣,但她忽然停了脚步,书包上别着的熊猫丸挂件猛地碰了一下包侧的水杯。
      “怎么了?不喜欢被人调侃名字吗?”走在前面的黄陌文回过头来,发现周末正四处张望着,“楼梯口有什么不对吗?”黄陌文也四处打量了一下。
      周末噘着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
      周遭很安静,楼梯上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从远处不时传来的学生交语和随性的鸟鸣。“大概是突然放了假反而有点不适应吧!”转而她又笑着自我解嘲。
      两人谈笑着走在上学时来的林荫道上,黄陌文心情好像确实舒愉了不少。
      “晚上要去改善生活吗?”
      周末点点头:“你要邀请我一起吗?”
      “我请客,可以吗?”
      “不,AA吧。”周末语气很坚决,“我嘛不想欠你人情,你也不必刻意那么大方。”语毕周末又警觉地向身后看,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除了在林荫道上来往的老师和学生,也不会有其他什么人。“果然还是过于神经敏感了吧……”
      当黄陌文约完会回到家,已是7点钟了。即使黄陌文想请客,周末也仍是没有给他机会。不过这样也好,就保持这样的关系吧。虽然他明天还约了周末去逛街。
      可现在他又不淡定了:大森正抱腿坐在他家门口。
      “你在……干什么?”黄陌文对大森扰乱他的良好情绪有些不满,但他克制着自己,不让怒火表现在脸上。
      大森抬起头,不用撑腿就“倏”一下站起来。这样大的力量黄陌文还是第一次见,与大森高瘦的身形不太相称。大森像往常一样递过纸条,黄陌文以为会是英语题目或是文言文什么的,可纸条上只有一句让黄陌文始料未及的话。
      【你出去玩了吗?】
      黄陌文着实是想不明白,自己出去玩和他有什么关系。
      “对啊,怎么了吗?”
      大森将手伸向口袋,可在触碰的一刹那又如触电般缩回,像是一个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怒气未消的黄陌文明显感受到了什么——失落。
      他知道大森想说什么——为什么没有带他一起去。而后大森他自己又想明白了,跟黄陌文一起出去只会成为他的负担。约莫有一个星期了,没有第二个同学和大森交流过,真正意义上的交流。想想自己这样信任的一个“朋友”背着自己偷偷去疯,多少都会有些失落吧。
      【明天要敲门吗?】
      在黄陌文沉思之时,又一张纸条划破空气中的寂静。他接过纸条,心里漾起一股矛盾:一方面,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过失,大森并不是自己的朋友,充其量是交好的同学和邻居,他没有义务告诉大森自己要做什么,即使是朋友也没有必要;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残疾人有所亏欠,好像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不用那么早,7点左右吧。”黄陌文还是向后者妥协,但完全是出于恻隐之心。他明天其实可以放心地出去,因为作业都已经在下午的课上完成大半,他很确信自己能在今晚全部解决,当然,如果大森不缠着他问问题的话。
      “今天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黄陌文试探着问大森。
      大森微微摇头,而后并不着急回去,而是向出口走去,并又递出一张纸条:【我出去一下。】望着大森在灯光下瘦长的背影,黄陌文有些好奇:“去哪里?”可是他只顾着走自己的路,不理会黄陌文的发问,兀自向前走去。黄陌文便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唤他:“出去玩吗?作业做完了?”
      大森停滞在拐角处暗黄的灯光里。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冻结,定格在令人窒息的瞬间。而下一秒他回头的同时,黄陌文似乎听到了类似于冰的东西碎裂和火焰燃烧的声音。
      大森微笑着,纯真的笑,用力点了一下头,继而消失在廊楼的拐角处……
      ……
      冗长的开门声后,暖黄的光从屋□□出。
      “真是不多见呢,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年轻的女子理了理领口,招呼门外那个头发蓬乱的人进屋内。
      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在课桌前做着功课。来访者悄悄走到她背后,蒙上她的眼睛。小女孩立马笑出了声:“学校放假了吗?”然后脱开那个人的手,径直如小白兔一样倦入他的怀中。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双臂紧贴她后背带来的温暖。
      “作业做好了吗?”妇女走近两人,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明天是周末哟。”
      “就快好了。”小女孩松开来客,“今天能陪陪我吗?”
      他微笑着点头,表情和动作都如往常轻和。小女孩再次回到课桌旁时,不知何时悄然多了一张纸条:【知道附近最好的礼品店在哪吗?我想去。】
      “好啊,没想到你也喜欢可爱的小玩意儿呢!”
      他不说话,只是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陶笛,望着它出神。
      8点半的样子,两人走向了商业街口碑不错的“这一刻”礼品店。离关门还有一个多小时,店里仍是有些许顾客的。那个来客又重复着以往的动作,环顾四周,用好奇的目光巡视着周遭的一切。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叫得上名字的,又或是叫不出的,反正都是学校里的。只要见过,他都记得,他只向两个人这么说过,尽管这是事实。
      “想看点什么呢?”小女孩拉着他的手,“装饰品还是衣服帽子什么的?”
      虽然别人可能没有注意——包括小女孩——他发现自己一直抑制不住向女性内衣区投送目光的冲动。这是他很久没有遭遇过的窘境了,每次都会使他想起他糟糕的过往。他需要一些其他事物来转移注意。
      幸好,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片精巧的小装饰上。
      走近那个区块,轻轻拎起。他仔细地端详着这个挂件,是一个黑白相间的球,背着书包,穿着蓝色仔裤,头顶是绿色的呆毛。
      “这个是熊猫丸。”小女孩也轻轻捧起一只,怜爱地看着,“最近很流行的‘儒雅的Pa’绘画的漫画的主角。同系列的还有小金鱼啊,啊咩呀什么的……不过我记得你喜欢狗狗的吧……”
      看着小女孩可人得令人心疼的目光,来客默默从口袋中掏出了50元被揉得发皱的纸钞。
      “我其实不用的,”小女孩见状连忙将挂件放回原处,“明天周末,我可以让姐姐帮我买……”她眼中流露着焦虑与不安,矛盾和纠结,但她想骗过来客,因为她知道他更需要这50元。
      可来客取下挂件,塞到小女孩手中。然后缓缓从另一个口袋中掏出笔和便签,写下一行字:
      【你是我的朋友,友谊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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