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难为》翻斗园长

25、第二十五章 油渣

　　夏处安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人还站在书房里，在问高楠，梁沣去了哪里。

　　自那日要出门看尸体时没寻着他后，就似乎再没在任何地方看见过他。
　　厨娘陈姨才觉得自己找着了新的慰藉，就连平日里最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枯燥做菜流程也变得有意义了起来。

　　可她连着两天专门给梁沣准备的糕点都没人吃，终于急了。还过来找夏处安，求县令别看他只是个叫花子，就放任其不管了。

　　夏处安最初以为是他贪玩出了门，所以并没有太过重视。毕竟现在梁沣在他眼里，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纵然都已及冠，时不时暴露出的一些恶劣本性，还在昭示着这位外表看着已经格外成熟英俊的男人，总归是他的后辈。

　　可现在距离那日已经过了两三天，梁沣平日里就算再贪玩，也不至于会消失那么久，这实在有些不对劲了，于是他便找了高楠，询问他的下落。

　　近些日子高楠领了活儿，忙着找人翻新县衙。夏处安上任一直到现在，县衙仍然保持着前任县令的风格。虽说还算是中规中矩，可家里毕竟是经商的，爹娘总喜欢将那些好看的玩意儿摆在府里。
　　花了大价钱的，又会丑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的是，夏家老爷夫人的眼光也是极好，这么耳濡目染二十几年，连带着夏处安的眼光也养刁了，自然不适应县衙里的普通风格。于是他便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要求，规划好后就全交给高楠去做了。

　　也正因为高楠在县衙里忙活，夏处安觉得他到处走，应该是最能发现梁沣去向的，这就找上了他。可高楠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是把整个宅子摸透了都不一定在意过梁沣何时出去的。

　　于是这么一来，他哪里能回答县令的问题，只好尴尬一笑，挠挠脑袋小声说：“大人您交代的任务小的都还没完成，哪里会去盯他呢？”

　　夏处安道：“那真是奇怪，本官问了门房，他们也说没见着。”

　　高楠后面还有事要忙，哪怕今早三更就起了，仍有大半放在那里。急着回去又不好意思说，对梁沣的事便觉得无所谓，道：“说不准从哪处狗洞溜出去了，本就是个苦命的叫花子，大人若是留不住，也不必强求。”

　　夏处安皱眉，心道高楠说的也确实有理，他没资格去强留梁沣。本就是自由惯了的人……
　　只是也不至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

　　“罢了，随他去吧。”他的心里莫名烦躁，便不想再聊这件事情，“本官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齐全了？”

　　高楠连忙应声：“都齐全了，现在就是在盯着他们完工。”

　　夏处安淡淡应道：“嗯，做的不错。”

　　高楠得了肯定，顿时连疲倦也没了，激动道：“应该的，是小的应该做的！”

　　“大人！大人！”门外又出现一名衙役，气喘吁吁扶着门框进来，“大事不好啦！”

　　夏处安觉得此番场景实在熟悉，眉头一跳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没等衙役说完，冲着高楠道：“你先下去吧。”

　　高楠行礼赶紧退下，眼见着房里只有两人，夏处安道：“可是又发现了尸体？”

　　“是，大人。”

　　“不应该啊，这回距离上次，中间间隔的时间未免有些短了。”夏处安思索道。

　　上任花魁小满和上上任的枝桃，中间虽然间隔时间不长，但也是隔了几日的。这回距离发现小满尸体，也不过才两日，快活林甚至连花魁都还没有挑选出来，犯人要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回死的是谁？”

　　衙役犹豫道：“青楼的人还在认尸，因为尸体……”

　　夏处安觉得他反应奇怪，疑惑道：“尸体怎么了？”

　　“大人，这回的尸体有些奇怪。”衙役抿唇，似乎是因为回忆到了什么，脸上也露出了无法适应的表情，“这次的尸体被剁成了碎块，而且……而且都成了油渣。”

　　夏处安站起来，惊讶道：“油渣？”

　　他匆匆跟着衙役赶往现场，尸体还是在处理秽污的地方被发现。上次发现尸体，夏处安还专门又多叫了几个人守在那里，一件一件地去看由老人家运送出来的东西，却依然险些被凶手糊弄过去。

　　尸体碎块变成了类似猪油渣的东西，衙役一开始还以为这些只是普通的食物残渣，可余光突然瞥见了包裹角落，一些还未处理干净的骨头，怎么看怎么像人身上的部位，就起了疑心。

　　把东西都倒出来后，就发现尸体了。

　　“有线索吗？”夏处安远远看着尸体身边围着几个青楼的小厮问道。
　　小厮们不愿意靠进尸体，身后却有衙役推着他们上前，要他们去辨别那团说是人头的东西。
　　终于有人忍不住，挣开衙役跑到一边墙角就吐了起来。

　　一旦有人开头，后面本来强撑着的人便都有些蠢蠢欲动。视觉上的刺激加上鼻尖传来的从胃里返上的秽污气息，他们各自找了角落，便自顾自地开始大吐特吐。
　　这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法叫青楼的人来认出尸体身份。夏处安略一思索，道：“叫他们都出来吧，看看少了谁。”

　　青楼的姑娘多，再加上各个姑娘手底下还有相应的丫鬟，以及大堂内跑堂的小厮们，全聚集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人。
　　院子都快要挤不下，夏处安顿感头疼，“你们互相看看，有没有谁没在这里的。”

　　按照前两次尸体的特征，首要怀疑的尸体身份，应该就在那些姑娘里。
　　衙役对着姑娘们的队伍严查，又叫那些丫鬟过来指认，有没有自家服侍的在。

　　可这一圈检查下来，姑娘们竟是一个没少。

　　师爷也觉得蹊跷，凑过来道：“大人，会不会是外面的凶手杀了人后带进来扔在青楼里的。”
　　夏处安摇头：“那便又多一桩悬案了。”

　　这案子本就没什么线索，找不找得到凶手还没有把握，若是真的如师爷所说，有另外的凶手杀青楼以外的人试图混进来的话，事情就要变得更加棘手。

　　院子里人多，窃窃私语的声音汇聚多了，变得实在是有些吵闹。

　　夏处安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试图从这喧哗里听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凶手专挑花魁下手，这下子谁还敢去争花魁……”
　　“好妹妹，咱们这段日子没客人的时候便待一块儿吧，我实在害怕……”
　　“我看着这人也没有少啊，姑娘们都好好的站这儿呢，这外面的尸体运进来，应该跟我们快活林没有关系吧……”
　　“诶，你们可曾有人看见红鲤？她说着去给我倒茶喝，我睡一觉醒来还没见着人……”
　　“我这后边儿还有一堆活呢……”

　　声音杂乱，却在出现某些关键词句时，那整句话都变得极为清晰起来，像是化作了一条灵活的小蛇，直直钻入听者耳里。

　　“红鲤？”夏处安顿时睁开眼，问道，“红鲤是谁？”

　　他声音不大，众人听不太清，衙役顿时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肃静！”
　　院子里的人被吓了一跳，安静下来，都老老实实低着头等县令发话。

　　夏处安又问一遍：“红鲤是谁？”

　　美人堆里几个姑娘偷偷对视两眼，其中一个红色纱裙的姑娘走出来，行了个礼回道：“大人，红鲤是民女丫鬟，民女已经半日没见着她了。”

　　此时若是梁沣在场，应该就会发现这出来说话的女子正是上回他在青楼遇到的那位红袖姑娘。
　　红袖姑娘现在穿的轻薄，身上红纱几乎透明，隐约可以看见内里鲜红衬衣。妆发应该也是精心打理过，是惹眼的美，能让人一下就注意到的惊心动魄。

　　“再无其他失踪的人了是吗？”夏处安看着红袖，又看向其他人问道。

　　大家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确实再无人失踪。衙役也在青楼各个地方都搜寻了许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红鲤的人影。

　　“尸体运回去，把楼封起来。”夏处安又叫了一队衙役过来，吩咐道，“你们在楼里盯着他们所有人，不许出去也不许人进来。每日上街准备食材和处理秽污的人，都要派人紧紧跟着。”

　　听说楼要被封，原本还安静坐在一边的廖老板，连忙站起来。

　　“大人！哎呀大人，楼不能封啊！整座楼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都靠着这生……活呢楼封了叫我们怎么……怎么办呢！”

　　廖老板要走过来拉夏处安的衣服哭诉，被眼疾手快的衙役架着胳膊往后又拖了两步。

　　她像是没了腿，整个人都瘫在衙役手上，哭着喊：“我只有这楼了，这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呀……”

　　廖老板哭了会儿，夏处安仍是无动于衷。于是她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让衙役放开她，自己跪下，抹着泪道：“大人，求您再宽限两天，过几日便是中秋，选花魁的消息都放出去了……您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还有！还有这楼其实不是奴家名下的，奴家上头还有个大人物在……”

　　她说着说着趴下来磕头，一下一下咚咚咚的响：“若是知道这楼栽在了我手里，这大人物定不会放过我的，也怕是会对大人有麻烦！”

　　这话看似是在替自己和县令着想，内里却藏着另一层意思。夏处安听出来了，那里带着几分威胁。

　　他早知道，青楼一般背后都有达官显贵撑腰，不然如何能有底气安安稳稳地支撑到这种规模。只是一般没人将这事放在明面上说，大家伙自然也都心照不宣。

　　夏处安没理她，倒是先转身一步向厨房走去。廖老板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了那话，那里敢跟上去，便在原地继续跪着。

　　自上回枝桃在蒸笼里被发现，连着小满被蒸熟的尸体。虽然无法证明犯人用的就是青楼里的大蒸笼，因为那院子一到时候就锁上了，除了厨娘和老鸨根本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有钥匙。
　　但为了安全起见，夏处安最后还是叫人把那大蒸笼撤走了，随即这次，尸体就马上变了个处理方法，答案也只可能仅有一个。

　　“那就是青楼里的人。”夏处安小声道。

　　师爷凑在他旁边，听见他说什么，道：“可大人，这钥匙只有厨娘和廖老板有……”

　　“必然有第三把，”夏处安看着他笃定道，“又或是就在那两人之中。”

　　——

　　外边廖老板还在跪坐着，木着张脸不知在想写什么，旁边有姑娘过来扶她，她表情微微柔和了些，笑着摇头说不用。随后就见县令带着师爷走过来，她忙又跪着前行两步，等待县令发话。

　　“马上便是中秋夜了，本官会在这期间加派人手，你们也别想着活动能够自由了。”
　　廖老板连连应声：“没问题……没问题的大人……”

　　“若是在这期间，被本官抓住了犯人，亦或是发现了新的尸体……”
　　夏处安的话顿了顿，低头盯着廖老板正好看向他的一双泪眼，我见犹怜的模样，他却不带分毫感情。

　　“这快活林到时能不能保住，可就由不得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