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难为》翻斗园长

16、第十六章 理直气壮

　　梁沣道：“大人你可忍心？”

　　他表情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反而是他委屈的样子。夏处安被他弄傻，疑惑道：“什么……什么忍心？”

　　“方才大人您奄奄一息，是草民将你手上伤口里的毒血用嘴吸了出来，草民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另说，大人现在又叫我干体力活……”梁沣的眼神哀怨，“您怎么忍心啊……”

　　“你、你、你用嘴？！”夏处安呆愣地看着自己手臂，又或许是心理作用，手臂上莫名有柔软触感紧贴的错觉。他全身汗毛竖起想要逃避，立刻转移话题道，“这尸体，搬出去可有什么用处？若是没有用处，岂不是浪费精力？”

　　梁沣正经起来，取下腰间的布袋，拉他走远些，打开袋子给他看，里面是那天夜里从活尸身体里取的血。这个夏处安清楚，所以更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梁沣把布袋口朝下，里面的血被倒出来却也没落到地上，只是飘在空中转悠。他拉着夏处安带着这血靠近尸体，血珠下一秒就开始剧烈原地颤动起来，随后在一方看不见的屏障里乱窜，像是找不到出口。

　　夏处安惊道：“怎么会这样？”

　　“大人你再看。”梁沣又往前走一步，血珠蹿得更加猛烈，弹来弹去已经到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随着梁沣越来越靠近尸体，最后啪啪几声，血珠爆裂又蒸发，在半空消失不见。

　　夏处安这回算是明白过来梁沣说的用嘴吸出来又是在唬他，他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性情如此顽劣之人，自己还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

　　他转身就要走，梁沣拉住他：“大人你走了，他怎么办？”

　　夏处安回头白他一眼：“自己想办法吧。”

　　“诶诶诶！大人……”梁沣突然倒在地上，抱住夏处安的腿，“大人！那你让草民怎么办！”

　　夏处安紧紧提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裤子下摆，被他弄得无法。虽然这地方没有人，可读书人骨子里讲究的就是一个体面，他马上就面红耳赤起来，气道：“你撒手！”

　　“大人你也为你的百姓着想啊，他们家里还都有人等他们回去，大人您就忍心，忍心看他们家里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或是黑发人送白发人……”

　　夏处安沉默，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做最后的挣扎：“可……可我们最初的法子，不也是能解决的吗？”

　　“大人您忘了，”梁沣正色，“若是他们聚集起来，我们根本应付不了。”

　　夏处安想起自己是如何掉进河里被冲过来的了，一瞬间觉得确实有理。若是只靠两个人一把刀，目前只能少少对付几具活尸，到时真碰上夜里那样那么一大群，谁也活不了。

　　想通了后夏处安格外利落地甩开梁沣，走到尸体旁边蹲下，示意梁沣过来帮忙。

　　等一切都弄好，夏处安忍着呼吸，防止自己去闻到背后近在咫尺的尸臭味，最后问了一句：“你确定……确定他是死透了吧。”

　　梁沣本来在前面带路，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大人害怕？”

　　“怎么可能。”夏处安镇定道，只是揽在尸体腿弯的手下意识僵了僵，不再言语。

　　这条河下游接的便是那片密林，再稍微往县城的方向走，就可以回去。夏处安背着个尸体，死沉这词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他被压弯了腰，只能看到梁沣的腿和脚，于是便盲目跟着走。

　　前期一切还算正常，时间长了，夏处安也逐渐适应了尸臭，只是时不时尸体会往下滑，他就只能原地停下再调整。

　　可这回调整，就调整出不对来了。夏处安要向前跟上梁沣，后面尸体却突然不再乖乖贴在他背上，反而像是坐直了身的模样。

　　夏处安半条腿才迈出去，他看着梁沣越走越远，想叫住他，又突然被尸体往后扯了一步。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夏处安莫名觉得男尸贴在他脖子上的脸似乎在向他吹气，他颤抖地小声叫起来：“梁沣……”

　　梁沣似乎没听见，依然向前走，甚至马上就要看不见人影。夏处安放大了点声音：“梁沣！”

　　下一瞬，他看见梁沣突然走过一根粗木，不见了身影。

　　“不伺候了……本官不奉陪了……谁爱干谁干去吧……”夏处安小声嘀咕，“大不了辞官，辞了官就回家。”

　　他自己胡思乱想一通，把尸体放下来准备直接跑，可还没迈两步，身后突然有一阵拖拽力在阻挡着他，随后腰间掐上双手。

　　他一瞬间汗毛直立，周边密林安静，他甚至能清楚听见自己嗓子里口水吞咽的声音。

　　“本官知道，你有意识，对不对？”话才说完，夏处安感觉那双手似乎松了松劲，觉得似乎应该是个能交流的活尸，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我做官为的就是百姓，你把我杀了，百姓怎么办？”

　　他吞口唾沫，眼神又去看前面刚才梁沣消失的方向，企图能看到某人回来找他的身影，却什么也没有。

　　夏处安硬着头皮继续说：“还有，前面方才走远的可是梁家大少，或许你不知道梁家，但本官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若是他发现我不见，定会回来找你。到时你吃不吃得到我肉另说，反而还丢了性命，何必呢？”

　　那双手突然用力掐住他，力气之大甚至让夏处安觉得自己的腰都要弄出一片青紫。夏处安着急起来，开始胡言乱语：“停停停！你说你要什么，本官都能给你……除了人肉！本官还没做成一件大事，甚至还没成家，还没活够，还没……”

　　“大人居然还是童子身？”

　　梁沣一下跳到他身前，笑得欠揍，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夏处安的脸瞬间沉下来，他直接松开了尸体，发现只是被树枝勾住罢了。然后扶着尸体轻轻放到地上，一言不发就往另一边走。

　　梁沣快步追着他，嘴里还念叨不停：“大人，大人……哎呀大人。”

　　他从身后抓住夏处安，“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你……”

　　“梁少爷真是抬举我了。”夏处安冷淡道。

　　梁沣低声下气就差跪下：“好好好我不是说大人您什么，我是小人，大人你就不计小人过，再饶我一次吧。”

　　夏处安道：“梁少爷贵庚？”

　　“啊？”

　　“为何还总是小孩子心性一副长不大的模样。”夏处安也不再挣扎，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回头看他，正色道：“或许你可以把你这小聪明放到正事上面，比如淮阳如今面临的瘟疫，比如你家的灭门案。”

　　梁沣那张亲亲和和的脸终于也沉下来，“虽说大人您是父母官，可草民不是淮阳人，草民的家事也还轮不到大人来管吧？”

　　气氛由夏处安的那一句话瞬间拉到冰点，两人剑拔弩张，一句话也不说就在比谁先怯场。夏处安身上的杀气是重，可他如今又不可能是真想杀人，自然在从小练家子长大的梁沣面前落了下风。

　　可最后却是梁沣先挪开眼的。

　　“是我的错，”梁沣道，“我自小便是如此，爹也经常为了这个说教我。或许大人确实说得对，梁家家破人亡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废物。”

　　夏处安看他这样，也觉得自己的话确实过分了些。但还没等他整理好道歉措辞，就看到梁沣把地上的尸体拉起来，笑着塞到他肩上，像是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过，眼睛也变成弯弯月牙，看着格外温顺亲人：“好啦大人您别生小人的气了，咱们继续找路出去，天又快要黑了，到时要来不及。”

　　夏处安接过尸体，小声道：“抱歉。”

　　梁沣继续向前走着，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我说话太难听，我的错，实在抱歉。”夏处安见他不理人，又大声说了一遍。

　　梁沣脚步顿了顿，转头笑起来：“大人您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错，错在我。”

　　夏处安略一思索，问道：“你那天……”

　　梁沣道：“那天我贪玩不愿练功，带着小妹出门看戏班子去了。”

　　夏处安安静听着，梁沣说完这句却不再说了，知道人家确实不愿意提，他便也不再多问，安安静静背着尸体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小心避开地上的石头和树枝，只偶尔抬眼看看快要出去了没有。可这一看，马上他便发现了不对。

　　之前他心思在别处，况且梁沣看着靠谱，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是个乱带路的。眼见着天越来越暗，两人又再度走过同一个地方第三次后，夏处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梁少爷走累了吗？”

　　梁沣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夏处安在真心问候他，忙疲惫地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腿：“是有些累了。”

　　“少爷既然累了，那为何还有如此闲情雅致环着这树散步呢？”

　　梁沣先是讶异道：“一直都是这棵？”后似乎又觉得自己露怯，尴尬道：“它们生的太像了……我这还不是先给大人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危险么……”

　　夏处安恨恨道：“难怪昨夜这林明明就在我们前行的必经之路上，你却偏偏要往河边跑，我还真道是你想了个绝妙的逃亡路线。”岂止是仅仅偏移路线那么简单，甚至还害得他这个完全不懂水性的差点活生生淹死在水里。

　　梁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这我哪知道，出门都有人带着，我也就跟着他们走。”

　　夏处安难以置信：“那大致的方向呢？”

　　“什么方向？”梁沣突然理直气壮起来，指着周围的茂密树林道：“哪儿哪儿都长得一样，我自然凭我感觉走。”

　　夏处安气极反笑：“好，梁少爷说得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