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界录》墨雨笙

3、粘土

　　“嗨。”

　　这个人察觉了她的到来，于是从桥面下费力地抽出一只手，连带着破破烂烂的袖子，冲她挥了挥。

　　“你好，你好像能看见我，帮个忙？”

　　死神握着镰刀，表情木然……还有点迷茫。几分钟前她路过这座城市，发现不远处有个停驻的应该已经死去的灵魂，于是花了点时间赶到这里。虽然这也不是她负责的区域——其实也没人规定她要负责什么区域，甚至没人要求她去收割灵魂。她通常这么做，是因为好歹有点能做的事情。

　　然后她在不那么干净的河水上找到一座桥，一座偏僻又破旧的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河水脏得像完全没治理过。她站在桥上向下看去，不那么意外地看到一个人。但那个人活着，朝她挥手，还笑得非常灿烂……这可是真的奇怪了。

　　她没回话，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然后死神从桥上跳了下去，一刀砍向那人。

　　“咦”

　　划开气管的可怖伤口横亘在那人脖子上，但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那个人小声地嘟囔了句“哎呀”，因为脖子被切开了一半，整个脑袋向后仰倒。他的眼睛向下转，苦恼地盯着切口，好像在为干净的横截面发愁。

　　死神站在这人漂浮着的身体上，蹲下身去，用手指触碰断裂的血管。指尖反馈的触感很特殊，她从前在哪见过这样的质地，就好像……

　　“粘土。”她看向自己踩着的人，对方开心地咧开嘴，“你也发现了？那是粘土欸。”

　　死神似乎觉得有点惊讶：“你是粘土做的？”

　　“啊，我是，”那人在水里摇晃自己耷拉下去的脑袋，“好像也不是。我活着的时候是个人，哦，现在好像也活着，也还是个人。但那个时候我还是血肉捏的。你是什么，是死神吗？你拿着好大的镰刀……是镰刀吗，我有点看不清。啊，我的眼睛在水里欸。”

　　死神敷衍地点了点头，不在意那人泡在水里的眼睛能不能看得见：“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好像突然变轻了，唰地一下。啊，其实没有声音。”他好像更高兴了，“我跳下去的时候好像还是在流血的，落地以后好像也摔碎了，我不记得，晕晕乎乎的。但我还能站起来，所以我又爬回去了。他们好像吓坏了，但好像又不满意，所以我又跳了一次，这次就变得轻飘飘的。”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泡在水里的手，湿透了的袖子溅起水，扑在他自己脸上。左手上戴着块表，应该是摔坏了。整个手臂的皮肤是苍白的，也没因为浸泡而发胀，隐约还看得见疤痕。

　　少年指着桥：“变成粘土以后就算把整只手砍下来也死不了了，而且后来它还自己粘了回去。考虑到粘土的特性，我打算试试把自己泡化掉。嘿，我还没体验过融化的感觉呢！”

　　死神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快乐的人。

　　“你想死吗？”

　　少年睁大了眼睛，忽然呛了口水，猛地咳嗽两下，然后开始笑。

　　“想啊！如果这次还不成功——好像是不成功了，我就打算去……虽然很疼——为什么粘土还会觉得疼——打算试试把自己烧掉的！你是死神，那你能做到吗！”

　　语无伦次，或者只是前后错乱地往外蹦着话。死神观察着这个粘连在躯壳里的灵魂，然后站起身来。踩着的身体开始晃动，但死神不会担心站不稳这种事。

　　死水剧烈波动了一下，“哇哦”少年惊叹道。整个头被完整地砍了下来，沿着先前那个裂口，死神又毫不客气地来了一刀。

　　尾音被水吞没了，少年的头晃晃悠悠地打了个转，看上去是想尽力地沉下去，可惜只是转了半圈，又回到了面朝上的状态。人撇了撇嘴，情真意切地发愁。

　　“不行欸。”

　　死神也在发愁。连死神的力量都解决不了的灵魂，那确实不太常见。她茫然地站了会儿，发现这情况有些眼熟。不过也有差别，同样被困在时间里，这人是自己努力找死，而她不得不死……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到了最后都是求死不能。

　　她犹豫了一下，难得好心地询问别人。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粘土人】
　　死亡以后变成粘土的少年。遇到死神的时候，正打算把自己沉进水里融化，但整个人漂起来贴在了桥底。
　　作为玩具，被同学们教唆着跳了楼。因为觉得自己没死会让那些人不满意，所以拖着满身血爬回了顶楼，又跳了一次。那之后就死不掉了。

　　带着粘土人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死神就后悔了。

　　粘土人是个该死却还没死的灵魂，因此死神松懈下来的时候这人的存在就会像个警报器一样在她脑内的雷达上不停地响。虽然她也不需要睡觉，但休息——休息对于精神来说是很重要的。而她要被烦死了。

　　三天后发现粘土人可以主动屏蔽她的感知的时候，死神更后悔了，并把这个人用镰刀挂在了楼道里，反正也没人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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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放在开头的人设里的角色！一个很高兴的孩子，希望他一直这么高兴。不过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讲，可能不要一直高兴下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