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与奋斗》静谷清泉

4、教夜校

　　秋季的一天，程队长把我叫到生产队办公室，对我说：\"生产队现在有一大\'瘪子（即是困难）\'需要你这才子帮忙，非你谁也解决不了。\"说完，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很奇怪，生产队有什么困难能用得着我呢？便说：\"我能帮生产队什么？\"
　　\"咱们县扫盲工作是自治区的先进县，咱们生产队又是县里的先进典型，说明年春天，自治区要来咱们县开现场会，县里来了通知，让咱们生产队准备准备，自治区来可能要到咱们生产队看看。你说这不是\'瘪子\'吗？要说咱们队没扫盲那不对，咱们有夜校，已学习好几年了。可那就是个应付形式，根本没学什么东西。扫盲的标准是能会认会写一千字，现在让社员别说一千字了，一百字也未见会认会写。你说这不是\'瘪子\'吗？我这些日子就犯愁呢？可怎么办呢？忽然想到了你，你是才子，你要帮帮生产队，一定能解决。\"
　　我忙说：\"我也没教过，我也不会教，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你文化程度别说在咱们村，就咱们乡也得说数一数二的，你教一准能教会。\"
　　我怀疑地问：\"那咱们队扫盲做得不好，怎么还成了典型了呢？\"
　　他哈哈地大笑起来：\"这年头吹牛皮也不上税，我上报就说咱们队扫除文盲了，没想到他们还当真了，这是我自找苦吃，你就全仗帮帮我吧。\"
　　他一再恳求我，言词恳切，态度诚恳，我又想，从回生产队劳动，他作为一队之长，不但没为难我，还对我很照顾，如我干不了的活，就不派我干。虽然我是个纤弱的书生，干活干得不好，他还是很尊重我，觉得我是个有文化有知识肯劳动肯吃苦的年青人。他现在一再恳求我帮忙，我想，我不就比社员多学点儿文化吗？能帮社员学学文化不也是好事吗？我便答应下来，但说道：“我答应你，我可以教夜校，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我也不一定能教会。”
　　他高兴地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你小子就会答应嘛！你知书达理，不会见生产队有困难不救的。\"
　　开始教夜校，原以为就每天晚上教社员学学字，多简单的事！可教起来，才知道它有多难了。首先，是没有课本，只有两页\"农村扫盲识字标准1000字\"，每天按照那上面的字学几个。这样单个单个字地学，不用说是年龄大的社员，就是脑子最好使的学生，学起来也困难。俗话说字不离词，词不离句，小学课本还\"一个人，两只手，人有手会做工\"呢，怎么能单字单字地学呢？我忽然想，我可以不可以编课本让他们学？怎么编呢？就用他们最需要的用得着的字编，如他们干活每天都要记工，可记工本上的字，如写他们干什么活了，他们都不认得，何不就先把农活编成顺口溜，既对他们有用，那他们就愿意学；而且又比单字学好记。对，就这么办。把农活编成顺口溜，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想想，就编出来：
　　扶犁杖，打磙子，
　　点籽施肥在春季。
　　薅草间苗和锄地，
　　耘地趟地在夏季。
　　割地拉地秋翻地，
　　打场扬场在秋季。
　　听说读写学识字，
　　扫除文盲在冬季。
　　我按这方法一试，还真很好，社员学得有兴趣，也容易记了。可是，还有最大的困难，是社员们学习没有兴趣，他们觉得学字没用，学也得种地，不学也照样种地，他们的想法也确实对，我寒窗苦读十年不照样和社员一样种地吗？社员们所以来夜校学习，是因为生产队规定每晚不参加夜校学习的扣2分工。2分工对农民来说，那可不是小动静，冬天干一天活才挣6分工。所以，谁也不想扣那2分工，只能天天晚上来应付。记得全村最壮实的棒汉韩广元，二百斤的粮食口袋，不需要别人帮忙，他两手一叉，轻松地放在肩膀上，扛起来就走，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可是，他一到夜校，趴在桌子上就睡觉，别人把他叫醒，一会儿还睡，他说他是\"书迷\"，他见了书就迷糊（睡觉）。
　　不过，我发现也有爱学习的，其中一位被称\"病秧子\"的程凤荣，因为前几年她丈夫出车祸去世了，她痛不欲生，精神彻底崩溃了。看医生吃药，也不管用。心病还需心来医，她哥哥程队长天天给她读她最喜欢听的\"杨家将\"，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慢慢地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可天天听\"闲书\"也就成了瘾。程队长是一队之长，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便商量她上夜校，说我教夜校了，一定会教会她识字，那就可以自己读\"闲\"书了。她来到夜校，还真认真学习。还有一个是\"笨鸭子\"纪静雯，她是被拐卖来的媳妇，来了以后非常想家，可她一个字不识，回不了家，连写封信也不会。她多想学会字，可以给家写信和回家看看啊。她俩都是生活需要，一心想学会字，我正好可以利用她俩的心理要求，便加强辅导他俩，多检查多提问，又因为她俩用功学得好，我便大力表扬鼓励，使他俩学习劲头更足，也激励大家向他俩学习。
　　在她俩的带动下，大家看用心真得学会字了，便慢慢都开始认真地学习。课堂再也不是唠闲嗑打瞌睡的课堂了，而是热火朝天学习的课堂了。大家学习热情高了，积极性高了，每天学七个字毫不费力，可如何巩固住又成了难题。因为一天学七个字，像是不多，可两天就是十四个，三天，四天……一个星期就是五十来个字，如何巩固住呢？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学习中的遗忘是有规律的，遗忘的进程很快，并且先快后慢，所以，我决定学完就紧复习。那时已收完秋打完场，进入了冬闲，我便每天学七个字，还要复习以前一个星期的字，也就是每天学习和复习五十来个字。因为冬闲，没活，又天短夜长，所以每晚可以学习两三个小时。大家有了学习热情，比赛着学习，所以并不觉时间长，又因为真得学会了字，还很高兴。
　　这时，村里的潘木匠，他平时好听书听戏，有时在木匠铺里放本\"闲\"书，有识字的去闲聊，他就非得让人家读\"闲\"书给他听。现在听说夜校真能学会认字了，便也找到我，说要到夜校学习，并说：\"怕我这么大岁数，学不会了。\"
　　我看他的学习热情很高，便鼓励他：\"你岁数大点儿，但耳不聋眼不花，精神旺身体壮，学字保证不比年轻人差。\"
　　他说：\"那我就试试。\"
　　从此，他也参加了夜校学习，他已超出了扫盲年龄，但学习热情很高，非常认真刻苦，学习果然比有的年轻人还强。原来有了程凤荣和纪静雯两个榜样，这又增加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老年人潘木匠，有这\"三驾马车\"带路，大家的学习劲头就更加足了。
　　可是，学习光凭热情还不够，如何让学习的成果巩固住呢？需要的是科学的方法。我便想到在学校读书时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这不都是为了巩固学习成果吗？我何不应用在扫盲工作中呢。我便把冬春的五个月为一个学期，两个半月为期中，也进行月考，期中考，期末考，考试成绩好的也进行奖励。我找程队长商量奖励的事，他大力支持，先奖励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后来奖励一本书，如当时农村最喜欢传阅的《杨家将》、《岳飞传》、《烈火金刚》……，这既激发了社员的学习积极性，有这些图书在村里传阅，也巩固了扫盲的成果，可说是一举两得。
　　按计划规定每天七个字，五个月，一百五十天，可以学会一千多字，那就能胜利完成扫盲任务。我和社员们苦苦奋战了五个月，还真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