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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打草 ...

  •   到了总校后,最累的是星期日,虽然在乡所在地的大队分给我四亩地,可那能打多少粮啊!种小麦每亩也就四百斤,一共一千六百斤,我家五口人,吃粮也不够啊。我便又在家里的地留了十亩,剩余的都给了韩文义大哥,让他种了。那十亩地,虽韩文义大哥帮我种,可我星期日也得回家去莳弄。当农忙时,我便起五更吃了早饭,拿上中午饭和水,骑自行车跑十六里路回到家乡,直接进地,锄草、间苗或割地,就忙起来。中午就在地里吃饭,吃完还得抓紧时间干,一直干到天黑看不见才骑车子回家。起早贪黑,顶着炎炎烈日,一天要干两天的活,想想累不累?可是好在干一天,就能休息六天,累点儿也没什么。
      一个民办教师,日子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记得那是暑假,还有十多天开学,地里的活已干完,就等着收割了,眼下顶算闲季。村里有年轻人在草原揽下了打草的活,我想,正是闲时,女儿刚考上中专,正需要钱,何不跟着去干,干个十天八天的,挣个百八十元的,就解决了女儿上学的费用了,我便和他们一起去打草。
      什么是打草,按理说应该叫割草,草只有割的,哪有打的?可这里的人都习惯叫打草。要说,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到了秋天,为了给牲畜准备过冬的草,拿镰刀一把一把割是割不多少的,而农民,聪明的农□□用他们智慧的头脑,想出了一个巧妙割草的方法。就是把一把钐刀按在一根长木杆上,成45度角,人抓住木杆,贴着地皮,甩动按刀的一头,刀刃就会把草割下来。这一是人抓住木杆甩动,用力大,刀割草的速度快,草就会不费力地割下来。二是甩动木杆,便能割下很长弧形的一大片草来,不断地甩动,割得草又快又多,是割草的绝佳方法。因为是抓住木杆甩动割草,倒不像割,像是打,所以,称作打草,既形象又准确,你不得不赞叹农民语言的丰富和生动。
      刚到了草原,我看到天格外的辽阔,地格外的宽广,草格外的绿,连空气都格外清新,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一切烦恼统统忘掉,有脱凡超俗羽化成仙的感觉。
      到草场首先得搭窝铺,就是搭住的地方,也就是夜里睡觉的地方。搭窝铺很简单也很简陋,就是前后支起两根三角形的木架,中间绑上横梁,割些高草厚厚在盖上,一个挡风遮雨的窝铺就算搭成了。人在窝铺里只能横着躺一排,夜里窝铺里面的人要出来,必须从一个一个人的身上迈过去。窝铺门口挖个锅腔子,按上锅,就是做饭的厨房了。
      打草虽然是很累的活儿,但外人看是很美的画面:一行人雁翅般地排开,都用同样的姿式甩动着钐杆,听着\"唰唰\"地响声,草便应声倒下,而且割下的草会随着钐弓拢在一起,一左一右两人中间便会堆起一条草龙,随着人越打越远,草龙也越伸越长。我们十个人,身后便立即伸出了五条草龙。没打的草一尺多高,葳蕤茂盛,打过的草只剩白亮地草茬,很清洁干净。不知你看没看过《安娜卡列尼娜》的电影,其中列文回到乡下有一个一群人甩动钐杆的美好画面,那就是打草的场面。
      我虽当了老师,但下了十多年庄稼地,是出名的庄稼把式,对打草的活就轻驾熟。可是,由于水土不服,我到了草原便开始泻肚,俗话说\"好汉子架不住三泡稀\",泻得浑身发虚,一点儿劲没有。大家劝我:\"打草活儿这么累,还睡凉地,你泻肚这么厉害,还没有药,怎能受得了,还是回家吧。\"
      我也担心,再严重了,病倒了,怕撑不下来。可是我心想刚来就病回去,也太娇气了。再说,女儿上学的钱还等着打草出呢,怎么能刚来就回去呢?便说:\"我再撑两天,如果实在撑不住,就回去。\"
      这时,韩文义大哥说道:\"你要实在不回去,草场里长有\'山大烟(即是野罂粟)\',把它的秧和葫芦拿回来熬水喝,治泻肚的,要么试试?\"
      果然,我们再打草时,发现有\'山大烟\',便挑出来,等晚上收工便采集了一小捆。吃完了晚饭,我准备熬\'山大烟\'水,可韩文义大哥说:\"我给你熬吧。你躺铺上歇歇去吧。\"
      怎好让别人熬呢?打一天草都很累,我坚持要自己熬。
      \"你不知熬到什么程度才算好,还是我给你熬吧,就是烧烧火,也不累。\"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山大烟\'放在案板上,用刀切碎。
      \"你去铺上躺着歇歇吧,你不常干活,冷丁干打草这么累的活,适应不了,所以才泻肚。\"他看我还坐着不走,又催道,\"别坐那凉地了,着凉肚子会更不好受。等熬好,我招呼你。\"他用命令的眼光看着我,我看着他那关切而严肃的眼神,只得回窝铺里,铺开褥子,躺在上面。
      我们出外睡凉地,每人都准备一条狗皮或羊皮褥子,因为狗皮或羊皮褥子能隔潮防湿,我躺在狗皮褥子上,觉得舒服极了。可能是打一天草太累,再加上身体病了虚弱,躺在狗皮褥子上,浑身舒坦。我顺着窝铺门口,看了看在给我熬药的韩文义大哥,他那古铜色的慈祥的脸,被灶膛里的红红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照着,像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他在人们的心目中确实是助人为乐的弥勒佛。他心灵手巧,勤劳能干,谁有什么事求到他,他都会全力以赴地帮助。如现在打草,他调理的钐最好使,钐刀与钐杆的角度合适,打起草来又快又省力,所以人人都找他帮助调理钐,他总是热心帮忙,从不厌烦。他打的草茬最低,而且最平,别人问他打草的要领,他总是不厌其烦的教给你怎样抓钐杆,怎样用力,而且给你做着示范,直到你学会为止。做什么活,他都是一把好手,村里人都敬佩他喜欢他,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这来到草地,虽说和自己非亲非故,但对自己照顾却像亲兄弟一样。他比我大几岁,打一天草也够累的,还给我熬药,我不禁心里一阵酸楚,眼睛有些湿润了……
      我心里正翻江倒海地翻腾着,忽然听韩文义大哥叫我:\"志远,药熬好了,来喝吧。\"
      韩文义大哥已把锅里的\"山大烟\"秧用笊篱捞出来,锅底剩下浓浓的黑红色的药汤,像熬的中药汤一样,似乎比中药汤还浓些。
      韩文义大哥说:\"锅台上凉着的那碗温度正好能喝,你喝吧。我把锅里的舀到盆里,你明天白天早晨和中午喝,晚上再熬,喝了看管用不管用?\"
      药汤是苦的,苦得难以下咽,但我的心却是甜的,甜得真想叫他一声亲哥哥!
      药还真管用,以前夜里说不上起来多少次呢,连觉都不让睡;这晚上,我只起了三、四次,起来的间隙能睡一觉儿。早晨起来我又喝了一碗,中午又喝了一碗,白天打草,泻肚也差多了。一连喝了四、五天\"山大烟\"水,泻肚基本好了。我无比感谢韩文义大哥给我想的好办法和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该怎样报答他的恩情呢?
      共打了十天草,每人挣一百多元钱,没少挣了。你可能会说打草那么累,每天才挣十多元钱,也太少了。可是,你不知道,那时的钱多值钱,我的工资是每月42元,这可是近三个月的工资啊!而且,有这一百多元钱,女儿上学的钱就足够了,这能不知足吗?
      下午要休息,领着打草的负责人王海山和韩文义大哥去雇主那里算账取钱,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学校第二天就要上班,我打算下午骑自行车回去。除我外,别人都是农民,早一天晚一天回家都无所谓。大家知道我忙,也就让我走,韩文义大哥嘱咐我:\"路上慢点骑,你这些日子也够累的,别骑太急了。\"
      吃了午饭,我便告辞了大家,骑车子出发了。草原上的路非常平坦,一望无际,骑车子很舒服。已是深秋,湛蓝的天空像水洗得一样洁净,深邃而空远。洁白的云朵像棉花一样白,一尘不染。路边是绿毯般的草原,无涯无际,一直伸展到遥远的天边。我骑着自行车在飞驰,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观着青翠欲滴绿草,闻着野花芳草的清香,心里高兴地真想高歌一曲!没等我唱,远处传来蒙族长调,那长调浑厚高亢,悠长深远,像飞驰在草原上的骏马,像遨翔在苍穹的雄鹰,还像汹涌奔腾的江河……我向四周看了看,在遥远的绿绿的草地里,散落着一片羊群,像天空洁白的云朵,一位骑在马上蒙族小伙子,正放声高歌,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我骑车子走了四个多小时,算算也有一百多里路了,可是也就走了一半。从草场到家有三百多里路,每小时走40里,还得八个多小时。我从草场走已一点多了,那么到家最快也得九点多。不过,这是秋天,贪点晚,不冷不热,也没什么。
      路上很少有人,浩瀚的草原静得出奇,走几十里也见不到一个蒙古包,不时地传来牧羊人的歌声或鸟儿的鸣叫声,反而更显草原的静谧。
      五点多钟,太阳已西斜,我蹬车子又累又乏,两条腿像木头似的僵硬,多想休息休息啊!我不禁又想到了妻子,她说什么也不让我来打草,她说:\"十天八天的开学了,你一个假期莳弄地已累够呛,也该歇两天了。\"我知道妻子是心疼我,可十天能挣女儿的学费,不然的话,还得向亲戚朋友借,哪如自己受点儿累挣回来呢,所以,我就没听妻子的劝告,就来了。没想到还水土不服泻了肚,打草活又累,这十多天敢上剥了一层皮了。到家,妻子看了我,一定说瘦得不像样了,说不上怎样埋怨呢!埋怨就埋怨吧,受点儿罪,总算把学费挣回来了,心里还是蛮高兴的。
      天已黑了下来,幽静的夜空,隐隐约约的闪烁着星星,四周朦朦胧胧的,透着恬静的美。我已僵硬的两腿,机械地蹬着,九点多,终于要到家了。村后有一道漫坡,不知到家是放松了警惕,还是该然如此,我骑着车子顺着坡道下滑时,觉得车子猛地一颠,我便重重地被甩了出去,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觉得是沙土地,怎么是沙土地呢?我这是在哪?想啊想,一片迷惘。又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我是骑车子回家,正下村后的漫坡,被颠了下来。又向周围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自行车。对,是摔昏过去了。我往起站了站,还能站起来,把自行车扶起来,推推还能走。便推着车子,昏昏沉沉地顺着道走。忽然喇叭的\"哇哇啦啦\"地响声,让我一惊:噢,进村了,这是商店的喇叭声。往左边一看,那不是学位的大门吗?到家了。我推门,走进了院子。支上车子,走进屋。
      女儿见了我,高兴地叫道:\"爸爸回来了!\"
      可是随后,妻子和儿女们都像看到怪物似的傻愣愣地看着我,惊呆了。
      半晌,妻子才说道:\"你是怎么了?血头血脸的,吓死人了!\"说着便凑到我脸上细看,\"这是摔的,把脸都抢破了。\"便忙拿来毛巾,沾上热水,拧干,轻轻地擦拭着我脸上血迹,\"看看,这脸都摔破了……这眼睛都肿得封住了……这摔得多厉害啊!赶紧去医院吧。\"
      我说:\"皮里肉外的伤,涂点儿药就好了,去什么医院。\"
      \"摔多厉害啊,可不能听你的,还是去医院看看。\"
      不由分说,妻子便领着我去了医院,结果输了三天液,又吃了几天药,一个星期才算好了。打了一次草,挣了一百一十多元钱,药钱花了一百六十多元,不但没挣钱,还赔了五十多元,病了受的罪还不算。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摔昏过去,好歹自己醒过来了,也算拣回来一条命,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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