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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饮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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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之喜,离别之伤,终不过化作一杯水酒,火辣辣地滚过舌尖,划过咽喉。
酒是狄青命人搬来的,在赵琳的坚持下。
看着赵琳亲手将酒倒入两只临时多清洗了数遍的粗瓷杯中,颜查散抹了抹额上的汗,担心公主用不惯,饮不下,余下诸人亦是面面相觑。赵琳笑得愉快,捧起一杯递与展昭,自拿起另一杯,就唇,一饮而尽,仿佛所饮的便是宫中佳酿,而后望着面上微红,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展昭,笑吟吟道:“今时非比往日,练了半年,我的酒量总算拿得出手了。虽比不得五哥,比起展大哥的猫儿胃,终还是略胜一筹了。”颜查散暗自苦笑:这公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埋在心里数月的名字,如此轻易地,便被她在展昭面前提起,偏偏还在今日。
一年前的今日,锦毛鼠探冲霄楼,自此不返。
展昭反而一扫近日郁郁,忆起自己来边塞前,最后一次去皇宫时,赵琳特意跑来相送,带着一壶她自己偷酿的清酒,并一句话:“琳儿只信大哥的,便是人人都道五哥去了,只要展大哥说他还在,他便一定还活着。”对赵琳一笑,赵琳笑得更为灿烂。
跟着入营的陪嫁宫女趁人未觉,小心拉拉赵琳衣摆,待她回首,看向了帐外。
低头,将粗瓷茶杯放回桌上,再抬起头时,笑容依旧,与展昭互道句“珍重”,赵琳任宫女为己披上披风,含笑出营。
次日再见时,展昭与诸将站在城墙之上,公主的车驾停在城外,而赵琳,则在耶律宗真略有挑衅的目光中,潇洒地跨上了他命人牵来的马儿背上,镇定地一拉缰绳,原有些不服的马儿慢慢安静了下来,赵琳转头,对耶律宗真盈盈一笑。自相见起,耶律宗真便一直暗中盯着她的眼睛,但无论如何去看,自她眼中也寻不见半丝惊慌,连被戏谑后的惊怒也找不见,本来抿着的嘴唇,不觉上扬了几分。
黑影忽至,城墙上与关外的人齐齐向上看去,都是心头一紧,但见得一只巨鹰轻盈飞下,正朝着嫁娶队伍俯冲过来,赵琳移至挡在马前搭箭上弓的耶律宗真身侧,对其不满瞪视视而不见,笑道:“可否借箭一用?”
耶律宗真犹疑片刻,示意随从将弓箭卸下,递给了她,眯起眼睛,等看她如何行事。赵琳初接过弓箭,有意无意瞥上耶律宗真身后箭囊,撇了撇嘴,熟练地将羽箭搭上,抬起,拉开,对着大鹰,松开弓弦,羽箭冲天而起,直直刺入大鹰胸腹,大鹰凄厉长鸣一声,在空中扑腾了两下翅膀,坠落于地,扬起片片尘土。
赵琳还箭与随从,耶律宗真卸下自己长弓,递向赵琳,笑道:“我这弓是特制的,粗笨之极,故而方才未给公主用。”赵琳好奇心上扬,伸手接过,顿觉手臂酸痛得很,皱起了眉头,险些将长弓落到地上,耶律宗真适时托住,拿回,赵琳免了丢脸,对他感激一笑,直言:“这张弓果真沉重得紧,想来殿下亦是个力大的勇士。”耶律宗真常闻旁人赞自己力大,早已习惯,如今赵琳说来,却觉心里格外欢畅,连脸颊也红了起来,终于显出了十五岁少年应有的腼腆与青涩。
赵琳也觉稀奇,噗嗤一声笑出,看着他挠了挠头,脸上红云更甚,忙指了指远处:“那只鹰该如何处理呢?”耶律宗真忙道;“我去拾来,今晚让他们烤了来尝尝!”自带了人去捡大鹰,赵琳趁机回望城墙上头,偷偷向站在那里的温润青年做了个鬼脸,因滞在心中的缕缕烦闷苦涩去了,笑容较昨日的更加明媚,直如阳光一般,耀人双目。展昭看见了,放下了提着的心,耳听着颜查散称赞公主箭术超群,将放在城墙上的右手,收了回来,温雅的笑着,目送赵琳等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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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重伤未愈,也因李元昊急需换得人心,白玉堂的待遇不错,此刻他所乘的马车中铺了厚毯,搁着暖炉,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坐在里面,都很舒适。
李元昊反是沉默的骑在马上,跟在马车外,他生得威严,性情极暴,熟悉他的侍从们也都默然不语,连咳嗽的声音也极少闻。
突然,李元昊绷直了身体,跟在他旁边的侍从们,也纷纷警惕地向四周打量起来。
比起昨日只能躺着,白玉堂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此刻他可以自己撑坐起来,自己沏茶,自己取点心,除了四肢尚有些虚软,伤口处尚在火热热的发疼,局面已经好得多了。
但,他的心里一点也不舒坦。
闯冲霄那日,身受重伤的他,阴错阳差被人救出,而后四处奔波,即便清醒时间极短,他也能分辨出身旁为己看诊的大夫次次不同。终于数月前到了边境,救他之人寻着了潜入辽境采参,才回山中暂隐的刘沁刘先生。若事态按正常发展,如今他该对救命人千恩万谢,然后数着日子等伤好,踏上归乡的路途。
然而,世事总不随人意愿,及到刘先生无意撞见那人与手下谈话,知晓自己身份,背地里找来欲往延州的猫儿师父,方确定,救他白玉堂的人,竟是年内刚大败回鹘,受封西夏太子的——李元昊,冲霄楼那夜出手相救,不过是李元昊转回西夏,打算夺取西夏王位途中的一时兴起,打算就此驯得个帮手罢了。而不久后醒来的他,也知晓了展昭放弃封赏,辞去护卫之职,只身赴延州,投身军营之事,当下决定,将计就计,随李元昊前往西夏,虽与那猫隔得远了,然李元昊心机深沉狡诈,若真遂愿得了西夏王位,定要对大宋不利,而战事常可随各国关系,瞬息变化——这是好不容易寻着他,险些葬身于他手下,最终被断了手筋的皇帝密探,捏着皇帝令牌向他转述的。
他自然不惧帝令,决定来此,全因此话击中他心,男儿本当纵横沙场,更何况,如今西夏立国在即,与大宋关系较之前更为紧张,那呆头猫说不准哪日便钻到宋与西夏的边关去了……自己既有了机会,自不该轻易放过。
猫……展昭……
白玉堂忽略掉愈来愈明显的杀气,就着青玉茶杯品了口香茗,在心中念叨着,他自生来便活得逍遥自在,从不委屈自己,如今非但要奉那李元昊为主,更头一次感觉到这般强烈的思念,想着女儿红的缠绵清醇,忆着画影的冷冽称手,思着江宁的干娘,陷空岛的兄嫂,更念着某只不解风情,呆呆笨笨的傻猫。
当日与他说的话,不知他是否想明白了。白玉堂回忆着当夜树下的畅谈,脑中不知怎的勾勒出茫茫战场中,清瘦的只影来,咬牙团住身体,心突然一疼。
“……黄宣,黄宣?”一人在马车外唤道,白玉堂合着眼睛,暗叹口气,那日展昭的师兄易容成李元昊手下,“杀”了刘先生后,李元昊竟要补上一刀,为免刘先生假死变真死,他故作醒转,转了李元昊的注意力。被李元昊迫着服下了“绝心”,等他再度“醒来”时,李元昊便告诉他,他的名字是黄宣,身份是卫慕家族的远亲,亦是李元昊的贴身护从。白玉堂任那人在窗外喊着,心里庆幸,幸好那日的刘先生是猫师父假扮,也幸好,云翼早与他服下了能解百药的灵丹。
“黄宣?”窗外的人继续喊着,下一声却是更为霸气的声音:“白玉堂?”
这一声喊得突然,白玉堂却纹丝未动,李元昊缓了面色,挑开车帘看了看,对随从道:“晚上再熬些参汤来。”
白玉堂嘴里发起苦来,依旧“睡着”,直到侍卫们已开始改变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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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卫将白玉堂的决定回禀了皇帝后,趁着夜色离开了皇宫,将新得的五百两银子悉数寄回家中,起开埋了十数年的美酒,灌了一夜。
赵祯躺在绵软的龙床上,合着眼,数了两个多时辰的羊,还是无法入睡,捂着右手的影卫似乎一直在眼前晃着,连着白玉堂的怒颜,展昭的孤影,母后的眼泪,赵琳离京时决绝的背影一并涌了上来,虽然一再逃避着不愿看皇历,他还是不得不清楚地记得,今日是赵琳出关的日子。赵琳与耶律宗真头一次见面就不和,这他知道;赵琳心中另有所属,他也知道;耶律宗真并不真心喜欢赵琳,他亦是清楚,可他依旧将赵琳送出了关,送去了辽国。
天知道,那日送赵琳离京时,他满脸挤着笑,心底里却只想狠狠抢过辽国大臣手中的册子,将之狠狠撕毁,如若他不是皇帝,或不想做个名君,他一定那么做了。
他曾对赵琳说,她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妹,必使尽心里,使之幸福一生。对展白二人,他曾说过,愿在私下与他们消去君臣隔阂,以友相称。然而,他先利用了赵琳的婚姻,换来了与辽国的一纸和书,后利用白玉堂对展昭的生死交情,迫他潜入了西夏。
世人都言皇帝好,却不知皇帝亦有诸多烦恼。
而最烦恼的,莫过于在烦苦时,连一醉也不敢求……
赵祯翻了个身,张眼看向窗外,忠心耿耿的张公公凑了过来,诚惶诚恐问道:“皇上?”
赵祯烦躁的挥了挥手,心底里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