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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二十九章 ...

  •   万恒的一颗心都吊进了喉咙里,堵塞的气管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痛苦但无声地“啊——”了一下,然后便濒临窒息一般地朝眼前的两个人冲过去。

      常晨还没反应过来这突然出现的第三人,万恒就已经拼尽全力地扑到了常晨的面前。那个平日里连磕着碰着都让人心疼的少年,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哪儿爆发出来的巨大的力气与气势,一把夺过了常晨手里的刀,仿若失去了全部的理智,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你他妈的去死——!”

      凄厉的声音在夜空中像是野兽最后的嘶吼。

      可是常晨哪里又是任人宰割的人,他见状不对,迅速抬起胳膊格挡,而后用力打飞了万恒手里的刀子。

      万恒扑过来全凭人本能的力气,又狠又重,却唯独没有经验,他抢过来的工具没有完全拿稳,被常晨一巴掌打飞出去好远。刀子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他闻见了近在咫尺的血的气味。
      ——分不清楚是常晨的,还是身后躺在地上的佘宁的。

      一时间,躺在地上的人、拿着刀的常晨、还有鼻腔里浓重的血腥味,每一个要素此时此刻都在剧烈刺激着万恒的大脑。他理智全无,眼眶通红,除了深埋进心底又在顷刻爆发出来的所有情绪外,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眼前所有,最后滚在地上疯狂地和常晨扭打在了一起。

      耳边充斥着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平直的如同电波一样的耳鸣,万恒觉得自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也许有那么一刻,他也分辨不清楚自己大脑里在想些什么,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单纯的只有曾经很多次也是如此的佘宁——他们都一样,一样的因为对方而丧失理智,甚至一样的连疼痛的感觉都在被这种毫无理智的情绪削减。

      我好像体会到你说的那种麻木了,亲爱的。
      原来看到自己爱的人躺在血泊中是这样绝望无助又想要摧毁一切的感受啊。

      爱是一种这么危险的东西,让他们跨越一切共担痛苦,又互成彼此的软肋。
      然而爱又是一种这么迷人的东西,让人跨越一切与另一个人共担喜乐,成为彼此的铠甲。

      万恒混乱地想着,然后他听到了来自身后一声虚弱却又坚定的:“——万恒。”

      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呆了一下。
      常晨趁势一拳打在了万恒的胸口,把万恒从自己的身上掀翻下去。

      万恒是整个人被摔在地上的,他仰面朝天,还没来得及去看刚刚那个声音的来源,就见常晨已经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今晚最疯最偏执的人看着眼前地上的两个人,喘着大气得意地笑了:“看你们俩这样,确实还挺天生一对的。”

      常晨一步步走近两人,不知道想干什么。万恒强撑着身体仰面躺着往后爬,他听到佘宁的声音了,想要爬到佘宁身边,想要护住他,然而全身从摔伤到被打伤的疼痛感都在此刻尽数涌现。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全部骨头好像都在松动,疼的他没办法全力控制自己的动作,即便拼尽了浑身力道也好像只是强弩之末。

      眼看着常晨一步一步离他们两人越来越近,万恒已经快要退到佘宁身边了。慌乱中,他的手似乎在地上摸到了什么黏腻的液体,但他来不及辨别是什么,下一刻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常晨那张狰狞的脸。
      万恒瞳孔骤然紧缩,然而与此同时,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了一阵有序的脚步声。

      “住手!”
      “站住!”

      万恒猛地回头,见他刚刚走过的山路上冲过来三五个模糊的身影。
      警察!

      常晨是第一个发现来了一群警察的人。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撒开了腿就要跑,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些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动作比他更快更准。他刚钻进一旁的树林里,就被飞快冲过来的警察连绑带捆地押了出来。

      今晚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终归是难逃宿命,被身强体壮的警察反手扣着,走出来时路过佘宁和万恒身边,依旧面目狰狞,暴怒的情绪充斥着他整张脸。

      在这一秒之前,常晨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自以为自己想尽了今晚他和佘宁之间能发生的所有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万恒成为了那个最大的变数。

      三人一人躺着,一人跪坐着,一人站着。
      至此,所有的罪恶和混乱在无能的狂怒里落下帷幕。浓雾遮挡的天空渐渐散开,露出了背后皎洁的明月。

      看到常晨被带走,万恒仿佛大梦初醒,他猛地翻过去,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踉跄地爬到佘宁旁边,借着微弱的灯光,一抬手才发现自己刚刚混乱中沾上的黏腻液体是佘宁身边淌了一地的血。

      “佘宁…佘宁……”万恒哆嗦着叫他,“你怎么了,你、你伤到哪儿了,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啊,佘宁、佘宁……”
      万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整个身体都在忍不住发抖。
      他不敢动佘宁,也不敢太大声,生怕给他造成二次伤害,于是只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凑在佘宁旁边。

      佘宁轻轻地歪过脑袋,睁着眼睛看着万恒。他躺在地上,看上去还是清醒的,甚至还能歪着脑袋冲万恒笑。除了原本应该红嫩的嘴唇此刻变得煞白,一切看上去仿佛只是像昨晚一样,他躺在床上盯着万恒看的模样。

      然而万恒却已经急哭了,他彻底乱了心神,跪坐在佘宁身边,张着手在佘宁身体上方来回移动,但不敢落下,他不知道哪里是伤口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帮他处理。

      一个警察朝他们两个人跑了过来,急匆匆问道:“他怎么样?”
      万恒颤抖着张口,却怎么都发不出来声音。

      警察连忙又单腿跪了下来,直接问佘宁:“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我还好。”佘宁声音已经很虚弱了,可还是侧过头对警察说,然后指了指自己腰腹的位置,然后又上移,胸口下几乎贴近心脏的地方。

      万恒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警察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忙道:“你坚持一下,我们立马叫最近的急救。”

      闻言,万恒颤抖着说:“我已经打了,他、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警察看着万恒顿了下,然后迅速起身去找自己的队友。急救电话还是要打的,跟那边说明这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先提前做一些急救措施。

      “佘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以为我们……事情为什么还会发展成这样。”他绝望地大哭,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
      佘宁轻轻抬起手,握上了万恒的手,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佘宁,我求你了,坚持住,医生马上、肯定就来,我、我在山脚就,就,他们一定马上会来,求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求求你了……”

      万恒的声音慌乱又紧张,连措辞都不连贯。佘宁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帮他稳住心神,轻轻开口道:“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

      “是、是……”万恒泣不成声地回答,“我在上来的过程里,我怕我来不及,我怕、我怕你坚持不住,我还怕给常晨打草惊蛇……”
      “可是你还是叫我了。”佘宁笑着说,然后轻声回答,“我听到了。”

      佘宁说。
      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

      我知道你来了。
      我知道你来找我了。
      我终于认清楚了这次循环里我不是一个人。

      万恒哭着说:“常晨就是想逼你动手,他想把一切都再栽赃到你身上,他想害你,更,更……想毁了你……”
      佘宁朝万恒笑着,说:“我知道。”

      在刀子几乎要捅进常晨身体的最后一刻,佘宁终于明白了常晨为什么会故意让他夺走一把刀,可已经来不及了,循环带来的负累几乎吞噬了佘宁全部的理智,他几乎就掉进幻觉里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万恒叫他的名字。
      那一刻,真实与幻觉在他眼前骤然炸开,彻底分离。

      他急速地扭转刀尖,只是重重划过了常晨的皮肉,可常晨的刀尖却没有。

      万恒抽泣着趴在佘宁身边。
      “我听到你叫我了。”佘宁执着地说,“我还记得——”

      一些记忆在佘宁脑海中愈发清晰,那是万恒笑着对他说的:
      ——那你可要记住了,如果循环后遗症再次出现,你再一次分不清楚真实和幻觉,就想一想我,只要见到我,我就是你的真实。

      佘宁说:“——只要见到我,我就是你的真实。”

      万恒听出了这是他昨晚讲给佘宁听的话。那一瞬间,他哭得更加肆无忌惮,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滴落,落在佘宁的脸上。
      于是,充满血腥的鼻息间,佘宁尝到了更为咸涩的味道,他轻轻说:“别哭。”

      佘宁看着万恒,伸手想要去抚摸万恒的脸,可是胳膊却没有力气;万恒感受到了,于是俯身上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边。
      佘宁想要亲吻万恒的眼睛,想要吻掉他的眼泪,想要让他不要难过,可是身体没有力气;万恒感受到了,于是万恒伏身吻上他的唇,和他共享血与泪水掺杂的味道。

      就是这样,只要佘宁想做的、想说的,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说,万恒总是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万恒全都了解。

      佘宁看着万恒,眼角不由自主就开始落下眼泪,眼泪顺着太阳穴的方向滴落,流进地上的土壤,再与地面融为一体,最后消失不见。

      爱是一种生长于人心底,却大得过天地的能量,这一刻,这漫天漫地,这亘古长夜,好像连风都静止了。
      世间其他只是增辉,他们的眼睛犹如星辰,却只装得下彼此的银河。

      佘宁看着万恒近在咫尺的脸,真实又生动,他能看得见能摸得到,肌肤触碰,言语温存,但他却不知道命运究竟给了多少期限。

      终究是风欲静而树不止。
      他们啊,是跨越了生死走到对方面前的,可最终大概还是要向生死低头。

      生命总归是脆弱的,生命比一切都难能可贵。
      佘宁想起了爸妈,他很后悔今天没有在出租车上跟他们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当时其实想说:爸、妈——不然叫你们余斌先生、成慧虹女士好了,这样显得更庄重——我其实很爱你们,特别爱你们,就像我知道你们一定也这样爱着我。

      万恒清晰地感受到佘宁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紧张地呼吸都不通畅了,一把扑过去趴在佘宁的头边,注视着他的眼睛:“求你了,佘宁……求你了,我求你了,你真的不能就这样再丢下我,我们明明说好了的,你说过要跟我一起走下去,我们还有那么多没做的事情,你不能再一次只留我一个人。你不能这样,我求你了,我真的好怕,我害怕,我害怕……你说过的,你跟我说过的——你不能、你不能……我求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求你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万恒的脸,佘宁的眼睛却被泪水模糊了一片,他用尽力气闭了闭眼睛,想要把那些泪水都赶走,这样才能看清楚万恒。
      他的手被万恒放在自己的脸上,于是佘宁轻轻挪动手指,用力触碰在万恒的唇上。他看见万恒眷恋地看着自己,所以同样眷恋地开口说:“万恒,我真的真的——好爱你,谢谢你,来爱我。”

      连串的眼泪从眼眶里脱落而出,万恒哭到心脏都在抽动。

      他看到佘宁的嘴唇微动,可声音却越来越小。万恒迅速又低下头,把耳朵放在他的嘴边,听见佘宁最后慢慢地说:“……走、走下去,走到、走到没有力气的那一刻……为止。”

      万恒听到了。
      他知道,那是昨晚他模仿周铎的语气告诉成霄的话。

      “我爱你、我好爱你、我好爱你,我求你别离开我。我求你……”

      那一刻的哭声只剩下了颤抖的、哽咽的、拥堵的气息,甚至发不出任何真实的声响,原来最撕心裂肺的痛苦是连声音都不复存在。

      佘宁轻轻摸了摸万恒的脸,又捏了捏万恒的手指。
      他最后清醒的意识里,是万恒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还有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紧张地朝他跑来。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佘宁觉得自己再次身处一片混沌之中,他没有可以计量时间的工具,周围除自己外也没有任何人,他觉得身体仿佛迎着黑暗飘了起来。
      天地一片迷蒙。
      他以为自己又要再次陷入这种混沌中。

      然而下一秒,大雾散去,他好像窥探到了人间。

      他看到周扬在山脚下陪着郭琳,担心地望着山上的方向,想着那里不知什么情况的万恒;郭琳依旧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紧紧攥住自己录下了证据的手机。
      他看到老高在警局接受调查,对着警察哭着笑着说出曾经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苍老的脸上有自豪,也有自责。
      他看到爸妈各自开着车做完这一单工作,驱车朝市里赶,旁边是手机上那个打出去却一直没人接听的儿子的号码。
      他看到万恒的爸妈在家里紧张而焦急地盼着儿子回来。
      他看到赵守光刚做完一份兼职,浑身疲累,可一进病房见到朝自己笑的儿子,那些辛苦与委屈就顿时荡然无存。
      他还看到姚梦恬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到了常晨愤怒但又恐惧的脸、看到了常仁功看向儿子的冷漠。

      佘宁看到了好多,在他的真实里,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他其实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可人生啊,却是荒唐与遗憾交替层生。
      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很多事情没做。

      他想说,郭琳、姚梦恬,你们要大步向前走,永远不回头。
      他想说,老高,谢谢你,我们终于毕业了。
      他想说爸妈我很爱你们,虽然循环的记忆重叠让我忘记了小时候和赵叔叔的几面之缘,可有能力的话你们一定要帮帮晓杰。
      他还想说,扬哥,叔叔阿姨,我承诺你们的事情做到了。

      他想说,相比活着,死亡果然是遗憾、不甘、痛苦、恨意与释然的相互交替。
      死亡是一场没有倒数的安眠。

      佘宁轻轻笑着,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轻盈,可这里无风也无雨,所以只是飘着却不知道要向哪儿去。他怅然若失地想起自己还是不知道台风有没有来啊,恍惚间,耳边好像响起了“滴——滴”的声音。
      于是,他驻足倾听,那声音像是仪器的波动。

      啊。
      他想起来了。
      他还看到了自己被担架抬下山,身边是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还有踉踉跄跄眼泪都没干的万恒。
      他看到了亮着银光的车上,自己的呼吸在面罩内喷出一层淡淡的雾气,万恒坐在一旁紧握着他的手。
      然后,他看到了万恒不得不松开他,而他独自一人被带进了一个密闭的房间里。
      最后,他看到头顶一个又一个的光圈与乳白色的天花板。

      这一幕,似曾相识。

      遥远的意识里,十二点的钟声再次敲响了,最后一天终归还是要结束了。
      佘宁想,可是他还有话没讲。

      门外是无助地焦急等候的万恒,他知道有些话他不用讲万恒也一定明白。

      他想,万恒一定明白,人是很难逃脱命运的,但从今晚起,他们的一切已经重新开始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放弃,能改变到哪里就改变到哪里。
      他想,人生是荒唐与遗憾交替层生,可人生也并非仅仅如此,人和人的牵绊牢不可破,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永远爱你。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佘宁还有话想说,是即便万恒明白,他也依旧想说——

      他想说:

      万恒。
      我常常听人说,他们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至死都能暴烈地爱自己,可我却并不希望如此。我更希望我们能在平凡岁月里安静地相爱,爱到没有爱的那一刻为止。
      然而我知道,如果我这么讲的话,你一定会问我,我们怎么会爱到没有爱呢。
      那我就会告诉你,那一刻就是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希望我们一直到那一刻都还是平静的,然后微笑着目送彼此的离开,感恩这一生的相伴,然后相信闭上眼睛就会在下一个瞬间遇到。
      到那时,我们也许会遥望彼此,你远远地跟我说:“有幸遇见。”
      我会说:“是好久不见。”
      ——是的,我的意思是,爱怎么会停止?
      爱只会在下一个瞬间再次开始。

      十二点的最后一声钟声在黑夜中落下帷幕。
      遥远的夜空里,余韵长鸣。

      没有漫天漫地的虚无了,似乎一切都回归正常,只是耳边响起一声发自喉咙里、沉重的喟叹。

      ——————

      冰冷的注射床上,一个男人的身形单薄脆弱,喉管处露出一个微小的针眼,不易察觉,却足以宣判他的死刑。

      然而,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苦,苍白而又消瘦的脸上尽是安静释然的微笑。
      他的眼睛闭着,嘴唇却微张,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在对着空气呢喃。

      在场的执行人员、法医还有警察无人知道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轻喃什么。
      意识散尽的最后一秒,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讲:
      ——阿铎,是好久不见。

      渐渐停止的呼吸中,法医走过来检查这个人最后的生命体征,不小心蹭到了那个男人衣服上的名牌。
      法医的视线最后一次扫过上面的个人信息,那里赫然写着这个男人的档案号,还有他的名字:

      ——成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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