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社》析久jian

2、回溯

　　陈景已经回过一趟家了，敲他的门还他垫的钱。本来还了要走，周季明问陈景要不要一起“喝一杯”，陈景就没有走。茶几，地板，秋已经开始凉了。陈景没推辞，喝了，借着苏打水，陈景想起口腔里的伤。

　　周季明并不着意和他展开话题，他和陈景没什么好讲的，而且年轻的面孔沉静得让他不敢开口问那晚上还那么明晰的伤是来自谁手。是讨债的人吗是仇家吗还是和混混他不曾见过陈景，问来干什么呢。

　　年轻的面孔，周季明看着陈景的脸，在想底下是谁，是否是一个听着晚钟入睡的人。还是想问，但他的口舌还算听话。

　　陈景说，早上好。

　　他笑笑，也回早上好。他记着要先眼睛笑再嘴笑这样才显得真诚，但是只是笑一下而已，他没在意。

　　“我好像只是把钱还给你了，我进屋之后还没说谢谢。谢谢你，你真的是救了我一命，我回头请你吃饭吧。”陈景颇为诚恳地说。

　　“都行都行。你感觉怎么样了”

　　“运气不好，被之前有过节的人逮到了，回到小区撑不住了就躺下了，没想到最后情况那么糟糕。”

　　“骨头没事吧”周季明问。

　　“没事。”陈景拿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肋骨，其实他也说不好，“我在家工作的，不影响。你是什么工作啊，周末不加班”

　　“原本今天排我值班，但前几天老板说我大可以凭个人意愿自由上下班，所以我现在在家里没有去上班。”周季明之前以为陈景还是学生。

　　“你们那儿还挺自由的嘛。”

　　“不是，因为缺勤了一个很重要的会，我被开除了。”周季明习惯性地笑笑。

　　“这样子啊……”陈景转去望着自己家，发现门真的是白得别致 。

　　“没关系的，我周一继续去投简历，应该能找到新工作的。”周季明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像陈景觉得喝苏打水发痛有什么一样，“干杯。”

　　“干杯。”

　　周季明一时找不到话题再继读讲,盯着他的红花树，刚想问问陈景对这棵树有何看法，陈景又另有话说:

　　“我欠了别人债。但我不想还，那不是我欠的，我不要还。”

　　“那你找得到真正的债主吗 “周季明见陈景的堪堪盖住眼睛的茶发有些许失落。

　　“找得到，去地下找，天地银行立即兑换。”

　　原来陈海瑞已经死了。

　　“你跟那些人说过吗”

　　”说过。他们说，骗老子，你妈死了。事实上不会是事实上的东西的，总之我们不太聊得来。“陈景别扭地、努力地惟妙惟肖，他感觉可以和周季明说这些事就说了，但真正说出来是自己难堪。

　　周季明直觉上认为，先骂人的是他们，先动手的是陈景，言语冲突从而激化成为肢体冲突。陈景，表面上文文静静的，实际上是行动的巨人。陈景则认为周季明身上有滥施善意的恶习，除非哪一天被人为地打碎或小石子为止，他都不会想去收敛。他把活着饰作易事，陈景忍不住去学他轻松的腔调。

　　他们聊了一会，周季明再给他苏打水的时候，他没有拒绝，他甚至想喝点酒，他瞟见周季明冰箱里有了。周季明一开始甚至要求看他的身份证，和他各执一词，最后也没喝上。陈景想，确实不应该喝的，不然歉意会填满他的。他的命好像给周季明捡去的野猫一只，又好像自己重新苦苦添上的柴。

　　有个电话打进来，周季明说是家里人打来的，进厨房接了。陈景琢磨着也差不多要走了。

　　他挂了电话回来，陈景祝他找工作顺利，和他说byebye。周季明也挥挥手，和他说byebye。

　　还有十天，十天以后的下个月是12月，没有雪，没有羽绒服，没有渡来的寒，秋日休止了一段的蝉鸣，现在每晚不停。

　　蝉还生龙活虎地攀附树梢，天气那样的好，花也开着，蝴蝶却接二连三的死去了，翅膀跌成一地碎玻璃。陈景推测，这是一场谋杀，甚至于屠杀。蝴蝶是有春天的重量的，挂在蕊上，花依着它下坠。啊，算了吧。有的人就是那样子地爱着春天。

　　母亲也是在一个冬天逃亡北方的，不过这不是冬天的问题，只是事情发生了，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她携着妹妹离去了，改了姓名，他在外地一个人，不曾得知。直到他元宵节回家开了门，独自面对空屋一间。他春节没能回家，这次本来应该是一次惊喜。又说幸好他没有春节回家。

　　煤电早停了，没有家具的房子，出奇的大，简直是一片辽阔的没边的草原。太阳下山后，草原没入黑暗。陈景怀抱新买的汤圆，背靠墙角，两只腿抻很直。汤圆模糊成一大团，外袋化出的水渗进他的衣服，好凉好凉。

　　记得以前去超市，很久很久以前了，陈景小孩和他的妈妈一起去超市。超市是一个绚烂的大世界，陈景走丢是常事，他经常看见先前在他的世界并不存在的东西，追着去了，一不小心就失散了。通常在大喊妈妈无果后，陈景按流程找到穿红上衣的超市阿姨，说，“我把我妈妈弄丢了。”他不会说我找不到我妈妈了，他有自知之明，是他把他的妈妈弄丢了。

　　元宵那天，妈妈给他发了元宵节快乐的红包，他问起这事来，没有责怪的意味。妈妈说对不起。2月份的时候，妈妈给他账上汇了一笔钱，之后月月如此。陈景应该生气，应该逃走，应该哭泣，却无福消受。他没有选择。

　　是他把妈妈弄丢了。

　　空屋这口大棺材提早埋葬了他，他合上眼时看见家，睁开双目只不过被孤独给火化成灰烬无数。吸进肺里，不管是谁的肺都会腐坏，新时代的罂粟普爱世人。

　　每当孤独呛着他，他会创作些东西，大多数都是儿童插画。母亲给他的钱他存着，他靠这个吃饭，尽管他离童年也有点距离了。喘不上气的夜里，陈景愿意画画，画完一幅又一幅，心里边会舒服。他的画最大的值得是换回几夜陪伴，在治愈他人前先治愈了他自己。大学时代，他第一次感受到画出的人物和创作者本身能够心有灵犀。他依赖画画，借助画画，拼凑出一个寄居旧日的幽灵。

　　从医院回家那一天，陈景看到了白门。不知道是谁嫌这个红字丢小区面子，这个别有韵味的海报被抹除了。他是很感激那个人的。

　　下次再有，干脆画成一幅画吧，在层挟层的白颜料之上。他想。

　　他通过电话号码加了周季明的微信，陈景给周季明的备注是“小石子”。

　　虽然当时浑噩间他们都是小石子，但是待他清醒后，只有周季明一个依然是小石子，周季明似乎天生就有石子的质地。

　　回溯到那一夜，泪光里望着路灯下的人，想要靠近。周季明抓住了他的生命，他想看看他能不能抓住周季明。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三天一更，可能多更不会少更！！谢谢大家阅读和反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