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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迟喻失眠了,她在深夜里听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与叹息声交错在一起。

      窗外的光已经朦朦胧胧的亮了起来,和许多个听完父母争吵后,被勒令明天不需要上学,思考离婚后跟他们谁的失眠夜一样。

      迟喻再度将夜色熬了过去。

      周六的闹钟比平时晚一个半钟头,八点半出门,九点钟要到老师家补数学。

      父母都已经出门,迟喻顶着乌青的眼圈,从衣柜里拖出那件黑色外套,将头轻轻贴上去蹭了几下,似是还残存着江聿怀的体温。

      她将那张没能送出的球星卡塞进外套口袋,再度折好,深呼吸对自己讲,“放弃吧,求你了。”

      别再那么难堪。

      一对一的补课,课时费五百两小时。

      补课老师是个提前病退的中年女性,多数时候都很亲和耐心,只有在迟喻连续打哈欠,因为粗心大意把原本擅长的题型做错到第三次时说了重话。

      “你父母是花了钱送你来补习的,这个状态还学什么?”老师面带愠色。

      迟喻攥着笔不敢看她的眼睛,却却道歉,“对不起老师,以后不会了。”

      水性笔的笔尖顿在纸面,将那页卷纸戳出个细洞。

      老师终于嘘气,“算了,这节课我不算你课时,也不会跟你父母说,调整好自己心态,你才高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谢谢。”迟喻如蒙大赦,立誓道,“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

      抛硬币的活动在周一终止,迟喻陪着陶琼去吃一楼的盖浇饭,暗恋总能有一个人成功的吧?

      即便下定了决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球场的方向,几次习惯性的迈上上楼的楼梯,又收回脚苦笑着往回走。

      窗边那颗梧桐彻底枯败,她已经很久没撞见过江聿怀了。

      他在教室的座位开始是空的,后来直接撤掉搬至后门处,书桌的陈列没有变动过,仍然倒扣着本王朔的《动物凶猛》。

      迟喻的父亲在成为名利场浮沉的商人前,是个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系的文艺青年,现居的老房子里有间单独做了书房,三面墙都绕着书柜,尘封着旧书与他的青春。

      幼年时他教迟喻写作,给她讲比喻和拟人,如何具象化的写出高分日记,为她读自己喜欢的朦胧诗派代表作,绕不开的北岛、顾城、席慕容。

      那些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远到朦胧诗派衰落消亡,迟喻早记不清当时画面。

      她踩着凳子在书柜中上层看到一排王朔的作品,《动物凶猛》的初版旁陈列的是《永失所爱》。

      父母做生意,忙碌应酬多,绝大多数时候她都一个人在家。
      明火执仗的坐在飘窗上花了大半个下午读完,感叹内容如书名般生猛。

      读完的当天迟喻在日记里仿写了书中的一句。

      [也许那个夏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看到了一个少年,产生了一些惊心动魄的想象。我在这里死去活来,他在那厢一无所知。后来他循着自己的轨迹消失了,我为自己增添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暗恋经历。]*

      后来迟喻听班里女生讨论才知道,江聿怀同陈佳音分手的事情闹得不算小。

      学校对高一高二早恋抓的紧,到高三为了不触碰学生情绪,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聿怀表示这手分定了,陈佳音不想见他可以,那她上学,他不来就解决了,没人能威胁他。

      他们同个重点班,古板的班主任也有自己的考量,仍需要参与高考的学生和铁定保送生里,选择了对江聿怀放任自流。

      人与人的缘分浅薄到,印象留在最最窘迫的那日。

      再更更更后来,迟喻才知道,那本倒扣的《动物凶猛》是陈佳音按头安利给江聿怀的,他只敷衍地自中打开,从来没读过。

      ****

      迟喻根本来不及为这段没开始就宣告结束的少女心思哀叹,多校联考的期中考试就砸到了头顶。

      十门功课同步学的高一,从早考到晚,考了足足三天。

      卷子出题刁钻超纲,抢跑补课多如迟喻也只能靠着点兵点将点麻花来蒙上最后几道选择和堆叠公式。

      最后一科的收卷铃声宛若天籁,老师们加班加点的批卷。
      度过忐忑的周末,就是放榜日。

      数理化三科,一百五十满分的数学平均分也仅有六十,哀鸿遍野。

      迟喻看着那张排名第十,刚刚九十分及格数学卷子,和去掉一个零的个位数物理卷子与不怎么配得上化学课代表头衔的化学成绩哭笑不得。

      抠去理化看文科排名反倒喜人,奈何全无用处,父母早就为她选定了日后读理科。

      上午放成绩订正卷子,下午三点开家长会。

      一中速度,值得信赖。
      不给任何学生喘息的时间,要么鲜花锦簇,要么棒子炖肉。

      她留下帮着画黑板报,等家长入场时逆流出校门,绕去报刊亭拿了本在老板哪儿预定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又再回来。

      十月底,深秋风里带寒,阳光和煦而没什么温度。
      迟喻将马尾穿过鸭舌帽的卡扣,裹紧外套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搓热手开始翻阅。

      身侧掀起股迅猛的风,带着清冽的薄荷气息擦蹭而过,她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到了抹魂牵梦绕的背影。

      江聿怀似乎又高了一些,头发更短了些,贴着头皮透出股冷硬,着件黑色冲锋衣,单手抄兜,长腿笔直,裤脚塞在短靴内,拉出劲瘦利落腿部线条。

      他的步子很大,两层楼梯一跨,或是迟喻的视线过分炙热,江聿怀站到塑胶操场的平地处后,蓦然回眸冲观众席上看去。

      迟喻紧绷着表情,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压低,借帽檐落下的阴影隐匿自己神色与心跳。

      “啧。”嗤笑被风送到耳廓,江聿怀似笑非笑的拖着尾音揶揄了句,“家长会偷跑出来看闲书啊?”

      他没说错,迟喻不置可否。
      却皱着眉气硬是不过,小小声地回嘴,“用你管。”

      江聿怀不以为意,他原本就没准备管,约他的人迟到,干脆踩着塑胶面坐到了最前的那阶翘脚等。

      迟喻低头到脖颈酸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扬起一点儿来,发现江聿怀早没有在关注自己了。

      宽阔的脊背倚着石阶,曲肘松散的挂边搭着,冷白瘦长的指间燃着只烟,风带着白雾徐徐,淡淡的尼古丁气息飘进鼻腔。

      观众席的石阶共十六层,将操场和教学楼完全隔断开来。
      两个违反校规校纪的人一上一下坐着。

      江聿怀抽烟垂眼刷手机,而迟喻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他,看书的时候用来想他正面的神情。

      该是如旧的疏离淡漠,明明是双眼皮,褶皱却很窄,黑眸潋滟,可配着冷硬如刀的五官,怎么都读不出温柔来。

      日头西斜,阴影覆过迟喻坐的位置,风更冷了,她咬着发白的唇微微打颤,把手缩进外套的袖口里,坚决不肯先走。

      迟喻刚刚过完十六岁生日四个月,许得愿都还没凉透。
      最大的勇气就是坐在原处,“光明正大”的看了江聿怀的背影很久很久。

      结局是目睹到他等的人姗姗来迟,是个叫不上出名字,也绝非本校学生的大美人。

      因为长了这样一张脸,见过就一定挪不开眼,美人和江聿怀一样没穿校服。

      拎着只小巧的心形链条包,短款小香风外套,毛呢短裙搭配长靴,中段露出段细白的绝对领域。

      高跟“哒哒哒”的敲着台阶,清脆震耳。

      “来晚了,不好意思。”美人盈然,歉意慢慢,“等会儿请你吃饭。”

      “五十分钟,真有你的。”江聿怀掐了烟,扔给她沓厚重的信封,懒洋洋地调侃,“拿我的钱请我,到底算谁的?”

      “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美人娇滴滴地回。

      江聿怀没再接腔,转身大步跨上石阶,对她的热切招唤置若罔闻。

      迟喻猝不及防,忘了伪装,再次被他带来的风拂到,泠冽、薄荷的清凉中带着烟草气。

      江聿怀目不斜视的离场,其实根本没能注意到坐着的女孩子样貌,而因为紧张,迟喻不小心扯到了食指的倒刺,撕了很长一段口子,血淋淋地,撑不上剧痛,但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创口的存在。

      那是二零一二年,她第一次和江聿怀讲话,也是彼年最后一次见到他。

      ****

      世界末日没能成真,日子就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每两周前后左右换一次座位,深冬飘雪时迟喻坐在暖气片边靠窗的位置,午后日光和暖气双重加持,催得人昏昏欲睡。

      迟喻征求前后意见,将窗拉开了条小缝,微微起身贴着涌进来的风,晶莹的雪花随风落在鼻尖,被体温融化,吹了一小会儿,彻底清醒过来,伏案刷起卷子。

      她期中考试的理科成绩极不理想,开完家长会后父亲冷着脸将她叫到书房训斥。

      “你知道你班主任说什么吗?说你数学不错,文科成绩挺好,下学期选文科正好。”

      迟喻的目光越过父亲肩头,看向他背后满满当当的书柜。

      “学文科有什么用?专业报考处处受限,出路少得可怕。”父亲拧着眉头,从桌上抽出本《花火》杂志,卷成桶敲着桌面,训斥,“以后不许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写得都是什么?不知所云。”

      面前怒火中烧的完全中年男人无法理解少女微茫的悸动和青春期的多愁善感,把对方喜欢的东西踩在脚下,且不忿的从中撕碎。

      纸页半空纷飞,迟喻顿了良久,明知会挨打,还是遵从内心深处的想法,把话问了出来。

      她问父亲,“那你当年为什么学文科?为什么读中文?”

      没有想象被质疑后的暴跳如雷,父亲愣了愣,语气柔和许多,“正是因为我许多,所以才不让你学,难道爸爸还会害你不成?”

      旧事蒙尘,少年做过的梦都已斑白,来言之凿凿的教育女儿,试图为她规避所谓的错路。

      但劝人是没有用的。
      我没撞南墙倒头破血流,又怎么知道撞不过呢?

      迟喻没有再追问了,她扯过垃圾桶,将地上的碎纸整理干净,闷声答,“我会考好的。”

      “喻喻一定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父亲露出满意的笑容。

      标准的中国式父母,依靠重压教育、绝不给到一点儿激励。

      迟喻的天赋点和家长要求的大相径庭,都点在了语文和外语上,永远的作文范文和接近满分的外语成绩。

      中考能以优异成绩考入一中重点班,全靠着昂贵的名师补习,填鸭式教育成果。

      但初高中的内容还是有差距,真想在一中这种能人辈出的地方杀出条通路,只能比别人花上更多的时间。

      她会躲在厕所逃避跑操,午饭后不再去操场散步,改为捧着书站立消食,偶尔被陶琼拉着去看她心仪对象踢足球,也会撕下两页单词本捏在手里随看随背。

      期末考试的作文题目是围绕着“努力”展开的,迟喻引经据典的上排比论证,抒情结尾。

      资质平庸者日以继夜勉励,才能踮着脚够到得天独厚者的半身,但足够了,努力过后的失败同样值得钦佩。

      为了得分这样写,到底是劝不了自己的。

      期末考试的成绩没期中出得那样快,先考完和批得快得先出成绩。
      最提心吊胆的物理卷子发下来,窥到卷面上的81,迟喻才堪堪松了口气。

      排名应该不会差了。

      物理老师在台上表扬着迟喻的进步,她则埋首,换了黑笔,在卷面上写江聿怀的名字。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的物理很好,是能拿竞赛国奖第一,靠着物理保送的那种好。

      那么今天有离他近一些吗?

      思绪在老师讲到自己薄弱部分后迅速回笼,迟喻目光灼灼的盯着黑板,在漂亮的便签上记录下过程,然后翻到便签背面,用胶棒涂满,将写过江聿怀名字的地方完全贴死。

      订正到背面时,便签贴了同样的位置,连因卷纸单薄的笔记凹痕都覆盖。

      少女的暗恋与点灯熬油博出的成绩紧密相连。

      难以启齿、不敢示人、黯无天光。

  • 作者有话要说:  *改编自王朔《动物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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