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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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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薅花生。
何秋领了块责任地,一亩地算十五个工分。
农忙的时候,给的工分多,往常这工作量最多给十二个工分,很多都是一大家子合着干,大人小孩齐出动。
她早上蒸馒头带到地里,因为是在外面吃,用的二合面,也比一般人家强多了。
眼看十点,太阳高起来,她挎上茶缸子去垫巴垫巴。
田埂边起了棚子,专门用来烧水。
没人在,何秋舀一杯水,找了个树荫下坐。
她最怕人跟她闲磕牙,选的是避着人的地方,拿牙磨着馒头。
她吃饭慢,小时候为这没少挨罚,也是下乡,才又开始慢起来。
没人管她。
说是避着人,不过是和扎堆的妇女们隔出几棵树,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
何秋伸着耳朵听他们说东家长西家短的。
“老成家定初七吧?”
“初九,昨天秀珠从我们家过,说的是初九。”
“那初六炸糕。”
“炸吧。诶,她那儿媳妇是哪的?”
“西林大队的,她弟妹娘家侄女像是,那个斌子他媳妇娘家妹妹。”
“要了一百块吧?”
“嗨,哪时候的事了,一百六十六,还要两身新衣服。秀珠上她三娘家借钱,差点没叫轰出来。”
“老婶儿也是,哪家娶媳妇不借钱,亲里亲戚的,弄这么难看。”
……
何秋听了一耳朵,心满意足地回去接着干活。
人不管何时何地,都需要八卦才能活下去。
薅花生说累不累的,就是废腰。
中午,何秋捶着腰回去做饭。
知青院现在已经很成规模,养猪喂鸡的,颇有扎根农村的意图。
张自强是个能人,何秋不止一次在心里感叹。
就这几号人,个个听他指挥,不是件容易事。
何秋避开一只横冲直冲的鸡,开门进自己屋。
进门处有口水缸,她舀了一瓢,把手洗干净,又拧毛巾擦了把脸。
蒸上米饭,何秋才出门摘菜。
妇女主任家的自留地离这两天干活的地方有点远,她嫌麻烦,拿了一把糖在王婶家换菜吃。
王婶家离知青院最近,只有十几米,院子里开了一块小菜地,种的东西不多。
院门大开着,何秋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王婶大儿子叫兴旺,儿媳妇就叫兴旺嫂。
兴旺嫂从灶间探出头来:“何知青来啦。说了多少次,直接进来,不用问的。”
何秋没有这习惯,只是笑:“嫂子忙,我摘点瓜就走。”
王家院子里搭着丝瓜架,这会正是好时候。
何秋挑了个小的,只有一个人吃饭,这个大小正正好。
煮丝瓜汤,做了个西红柿炒蛋,吃完后洗碗,擦了遍身子上床睡觉,时间排得满。
她为赶责任地的活,起得特别早,眼皮都快耷拉在一块。
要不是大中午的怕中暑,她觉得自己还能再熬一熬。
这一睡,就是一个小时,还不到开工的点。
何秋醒来先洗把脸,吃了个馒头,喝一杯牛奶,这才顶着大太阳出门。
她走到地里,左右打量,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不知道是谁做好事,帮她拔了两分地的花生秧子,她只要把花生扭下来丢进筐里就行。
本地规矩,哪个男孩子对女孩子有意思,就去帮她干两天活,第三天还干的话,就算成了。
何秋惊了一下,她在大院的时候一向没什么桃花,都混得跟哥们似的。
她的长相也不是招蜂引蝶的类型,挺朴素的,自认优点是长得高,还有有钱。
此人做好事不留名,倒让她为难。
想拒绝,都不知道上哪拒绝去。
何秋蹲下来干活,大中午的,看到的应该没几个,她也不好四处去问。
不过托好心人的福,她不用“加班”,甚至不到下工的时候,就干完了。
她捏着掌心的薄茧,光从手来看,她不是那种金娇玉贵的大小姐。
那天她买了罐雪花膏,最近每天早晚都涂,有没有效不知道,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
何秋回宿舍拿砍刀。
为了每天十个工分,她的柴火垛一向堆得不高,连水缸都是半满不满的状态,向来是有今天没明天。
人的时间精力都有限。
趁着今天下工早,何秋上了趟山。
八月多野菊,漫山都是小孩子在摘,晒干了由代销点统一收购,送到医院药房,三斤一分钱。
一天忙活下来,能挣个五分,在乡下是大收入。
何秋摘的野苋菜,预备摊饼子吃,又砍了两捆柴。
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钱芳玲在剁鸡食。
说起钱芳玲这个人,才下乡的时候,她是最不适应的。
何秋观察过,小姑娘戴的手表是梅花牌,换着穿的衣服都没什么补丁,双手嫩得很。
下乡第一个月,何秋十天有八天能撞见她在哭。
摔一跤哭,看见老鼠哭,想家了哭,还都是嚎啕大哭的哭法。
反正知青里,数她干活最次,一天充其量三个公分,队里随便叫个十岁孩子都不止这点。
不过她家里境况不错,一个月能收两个大包裹,颇有些不愁吃不愁穿不干活的样子。
但最近,她的人生有了大转变。
连剁鸡食的活都干起来了。
何秋还揣测过她家里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毕竟这年头,哪家的事都不好说,连她自己都觉得何家的高楼也是说塌就塌。
却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她嘴上不掺合,内心是极度八卦,又花了点功夫研究。
终于在某天发现,钱芳玲看张自强的眼神,大有故事。
情意绵绵的劲,爱情的力量实在大。
不过何秋倒没发现张自强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权当饭后消食,隔三差五看下进度。
就像这会,钱芳玲双手抱着鸡食盆:“自强哥,我好了。”
语气里三分娇羞,和场景有些不搭就对了。
何秋朝自己房间走,留意身后动静。
张自强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哐的一声:“好了给我吧。”
总之不大像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
不过何秋自知别的她都能做到一百分,感情上是还没开窍,看也看不懂,耸耸肩关上门。
晚饭是野苋菜饼,何秋把菜剁碎,加进面粉糊里搅拌均匀,摊成巴掌大的饼,特别薄,只有几毫米,但吃起来很脆。
趁着摊饼的油锅,她炒了个鸡蛋,加水,水开后放入切碎的白菜,就是个汤。
白天累得慌,何秋本来有吃过饭去挑水的习惯,今天只打了够洗衣服洗澡的,晾好后盖被子睡觉。
她睡前爱盘算。
花生收完能缓一阵,得去趟公社买东西。
毛衣毛裤要打起来,再过个把月就要入秋了。
柴火得囤起来,回头烧炕废得很。
白面不剩几斤了,要再换一些。
打听打听谁家鸡能出了,熬点汤喝。
算起来事情还不少,何秋翻身打哈欠,几乎是秒睡。
她下乡以后,比在家睡得好,因为半夜没人吹哨。
可人的惯性是还在的。
何秋睁开眼,从枕头下面抽出刀。
十三寸长,她找老师傅打的,一路从京市背过来,夜里没它都睡不稳。
她摸黑走路习惯了,走到门边没发出一点动静,靠在门缝上听,刚刚那点动静又消失了。
她说不好要不要开门,也许是踩点,也许是已经发现她醒了。
何秋握着刀,财帛动人心,她一早有预料,没想到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
她的个性,一向是一力降十会,几乎是犹豫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何秋快速拉开门,刀向前一劈,劈了个空。
她警惕地向四周看,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脚上踢到东西。
借着月色,何秋看得一清二楚。
是捆柴,湿漉漉的,带着几分露气。
福至心灵,何秋想起来有人帮她拔的那两分地的地瓜秧,一半放心,一半恼怒。
可东西这么干放着,明天一早只会更引人注目。
何秋不得不放轻动作,把它们拿进房间。
锁上门之后她开始回想,实话实说,下乡后她根本没跟多少人打过交道,更别提疑似有可能对她有意思的适龄男同志。
或许,不是适龄?
何秋想到王婶家那没了老婆的二儿子每次看她的表情,起一身鸡皮疙瘩。
就那七八天不洗澡,个头不到一米七的玩意,要真是,非得一刀劈了他不可。
除了这个,她真的想不出还有谁了。
何秋对自己的认识并不清楚,她在大院的时候性格偏男孩子,遍地是哥们儿,这么多年论正经桃花只有一朵,还是她最不想要的那朵。
因此一向以为自己长得一般。
殊不知,她是正经的圆脸,人本来就剑眉星目,又减了头短发,衬得人精气神十足,一双眼永远亮堂堂的,一看就是正气十足。
老话讲,女生男相,鹤立鸡群。
何秋不是风流人,却绝对是亮眼的。
大概是有这么一遭,让人不得不想起在大院时候的糟心事,她有时候是很直接的性格,遇上实在甩不掉的事也会逃避。
偏偏今夜怎么也没办法假装无事发生,气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把送柴人当罪魁祸首,全家十八代骂了个遍,最后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没词了,迷迷糊糊又睡着。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