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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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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这会正是最膈应的时候,但还是忍下来先做饭,不管怎么样,人是铁饭是钢。
她开了个午餐肉罐头,倒扣把一整块拍出来,切丁。
黄瓜、胡萝卜、青椒也切丁。
敲两个鸡蛋,蛋清和蛋黄分离备用。
中午的剩饭加蛋黄搅拌,热锅下油,炒蛋清,再下米饭和丁们,加盐不断翻炒。
扬州炒饭就是这么做的,她命好,吃过不少好东西,做饭就是依样画葫芦,把人家放的东西一股脑全放进去,再加点盐和酱油。
材料嘛,是真的丰富。
味道嘛,不必细究。
何秋这顿没吃到团在一块的盐粒,对自己的手艺进步大为满意。
老爷子既然把她当男孩子养,做饭这样“娘们唧唧”的事是不许她做太多的。
原则是会就行。
何秋的厨艺是下乡之前临时抱佛脚学的,能入口而已。
好在她可以不挑食,老爷子培养她的意志,不是条件不允许,都快叫她真的吃草皮了。
但就这样,她也吃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尤其是这一两年,上了年纪的人执拗起来,行事越发古怪。
何秋要下乡的时候还松口气,她住在大院里,老觉得和牢笼没什么差别。
这两年就是偷只鸡都够游街的。
何秋跑到队部说自己包裹里丢东西,可以算是大案。
林德水相当重视,他倒没怀疑何秋撒谎,开玩笑,人家要是想诬陷谁,不至于只说几颗糖的事。
这要是让公社知道还得了,前几天红星大队的知青们才因为和队员有矛盾闹起来,上头反复强调要保障知青们的基本生活。
到他这才几天,就出了这种恶性事件?
没错,哪怕何秋说了就是几颗糖几块饼干,他也觉得是大事件。
上杨大队原来叫上杨村,村里大多数都姓林,沾亲带故。
打60年起,情况就变了。
先是来了些精简下放的城里人,浩浩荡荡一百多号,都是拖家带口的。
运动开始,又把牛棚改成劳改点,专门安置那些五类。
今年是第一拨知青来。
虽然人口成分稍显复杂,但林德水一向自诩本地民风淳朴,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
他不仅是大队长,还是林氏的主事人之一,几个族老都要给他面子。
整个大队基本可以说是他的一言堂,要查谁去过代销点简直易如反掌。
他和何秋的想法一样,这种小偷小摸不扼杀在摇篮里,将来要成大祸。
他这些天观察过,知青们都条件不错,尤以何知青为甚,这第一个包裹就叫人惦记上了。
这说出去是什么,是他的领导失职!
林德水发了狠,很快有眉目。
他把几个人拎出来问一遍,锁定了张三妹。
张三妹一开始还犟,但那眼神躲躲闪闪的,明显有猫腻。
林德水把她男人林永昌收拾了一遍,她就招了。
“我真没什么,就是人家说她好东西,我…我看看是什么。我没想拿的,我真的没想拿的。”
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德水也没想把事情闹太大,说出去都是一家人,有谁好听的?
夜里让张三妹提了十斤粮上门赔礼道歉,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何秋是有些不满意,不过也知道这是大队长能给她的最大公道了。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几个男知青本来是粗人,常有不锁门的习惯,也学得警惕起来。
何秋说不上这是好是坏,照常上下工。
何秋和队里人不怎么来往,每天下工砍柴、挑水,躲进房间成一统。
要换了别人,十有八九被说看不起乡下人。
但她活干得比乡下人好,这就是田间地头最硬的道理,别人就只当她孤僻。
这天见孤僻的何知青抱着寡妇家的铁头,不免多看两眼。
何秋是个“巍然不动”的人,只当没看到。
铁头不安地卧在漂亮姐姐怀里,两手绞在一起。
七八岁的孩子,看着不到五岁的样子,瘦瘦小小一个,皮包骨似的,摸上去都硌手,话也还说不灵清。
何秋在心里叹口气,把他送回家。
铁头妈是个寡妇,叫石头嫂,她男人石头早早没了,留下孤儿寡母。
石头嫂的身体不太好,大队可怜她,安排的是发农具的活。
上工发,下工收,一天五个工分,她再编点草垫子,娘俩日子也能过。
这个能过,是饿不死而已。
何秋象征性敲了两下门,有个头发发白的人出来开门。
不到三十的年纪,看着却像五十。
何秋又叹息,她有时候觉得,活在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苦。
唯有孩子是最无辜的。
母子俩如出一辙地紧张,石头嫂捏着衣角嗫嚅:“您……您来了。”
她并不太会讲普通话,本地方言和普通话也不接近。
何秋也是废了大力气才在这生活下去,并没有人家那样看着简单融入。
何秋看着她的小身板,心底摇头:“铁头不太舒服,我送他回来,他的房间在哪?”
哪有什么他的房间,母子俩挤着睡罢了。
何秋也不意外,把孩子放床上。
示意石头嫂跟她往外走,有些话当着孩子面说总是不好。
石头嫂亦步亦趋跟着,何秋都坐下来了,她还站着,看着不像在自己家,倒像在别人家做下人。
何秋:“家里断粮了?”
按说她不该这么直接问,太失礼。
可她来大队一个月,该摸清楚的都摸清楚了。
上杨虽然穷,有赖林德水的领导,家家户户日子都还过得去。
只有石头嫂这一家,因为她是寡妇带孩子,身体又不好,一年到头总有几天是病着,她男人又是逃荒过来的,家里连个能支应的亲戚都没有,向来吃了上顿没下顿,大人孩子都跟风吹了就倒似的。
何秋想着能帮就帮,前两天夜里趁没人看见偷摸送了十斤粮过来。
可别小看这十斤,勤俭点的人家够吃半个月的了。
她虽然爱好做好事不留名,可又怕凭空扔进去吓到人,露了个面,没让人推就跑。
铁头看到了,知道她是好人,这两天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
不然今天晕过去,也不会叫何秋正好抱起来。
怎么晕的?饿的!
按说不应该啊,何秋皱着眉思量。
石头嫂摆摆手:“没……没有,还……还有呢。”
她话说得结结巴巴,何秋本来听得就费劲,拿出当年做俄语听力的架势,正襟危坐。
好半天才理出头绪来,不知该骂谁,最后憋回去:“不用省着吃,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们送。”
哐当,石头嫂跪下就给何秋来个三个响头,语速快起来,叽里呱啦不知说些什么。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跳起来倒退三步,眼看石头嫂还要把儿子也拽过来磕头,丢下句“不用送”,一阵风似的跑了。
她跑得太快,一向敏锐的人没注意到和林文东擦肩而过,对方还回头凝视她,从她出来的地方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