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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Chapter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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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丘壑容的身后事宜是钟雨一手操办的,张冠霖在等到救护车过来宣布人已经死亡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傻在那里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不过钟雨也没指望他能干点什么。
因为丘壑容生前没有留下关于自己后事要求的只言片语——钟雨还去问过张冠霖一次,这小道士只知道摇头,于是她就按着普通人的情况给办了。
火化,然后挑了块不错的墓地给埋了。再办场葬礼。但钟雨不知道丘壑容都有些什么朋友,也联系不上,最终就只邀请了附近一条街的街坊邻居来。
后来钟雨和张冠霖一起整理丘壑容遗物的时候,意外地在他房间中间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信。信是丘壑容写的。
内容很短,只交代了三件事,一是他的剑、桌子右边抽屉里的五张符、他房间里的书和他的手机卡归他本人门下皈依居士钟雨,二是他的拂尘、这间道观和他个人的存款六万两千一百八十二元人民币归属于他的徒弟张冠霖。最后是几句简短的叮嘱,要张冠霖听他师弟钟雨的话,师兄弟以后相互扶持,以及自己的丧葬事宜一切从简。
张冠霖看到信当场大哭了一场,哭得直打嗝。钟雨坐在一旁,叹了口气,心里只觉得这老道士这活了一辈子居然只存下来六万块钱,真是不可思议。
然后她便依照信中所说,打开右边的抽屉,看见了丘壑容说给自己的装着五张符的铁皮盒子。打开一看,盒子里除了符,还有张电话卡。
钟雨不知道丘壑容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既然要给她,她也就买了个新手机,把这电话卡给装了进去。
装好了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好像就一普普通通的电话卡,用的还是最便宜的套餐,看几个视频就得欠费那种。钟雨拿着琢磨了一会儿,就丢在一边不再管了。
下葬那天,是钟雨开车载着张冠霖去的墓园。他在那儿又哭了一场,哭得稀里哗啦的,钟雨都没眼看。之后她先走了,交代许助理回头把这小道士送回观里去。
钟雨一个人开着车,她没有回道观,本来想着是趁脖子上挂着符去公司一趟,但后来又不想去了,就这么漫无目的在这座偌大的C市中一路开着走。
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了下来。钟雨有点口渴了,就把车停在路边喝了口水。
然后她发现这地方好像很熟悉,一抬头,不远处,错落的楼房间能看到一座白色建筑圆圆的顶部。
钟雨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这是……“来茶”俱乐部背后的那条街,再转过一个角,就能看到俱乐部的洁白铁栏墙。而墙内,刚好就是他们员工宿舍那栋楼。
无意间,居然开到这里来了。
姜馥郁。这个名字一下又涌上舌尖。
“马蹄——马蹄——新鲜马蹄——”
“橘子——橘子——七块一斤喽——”
对面有几辆路边推着水果和小吃的小车,叫卖声透过车窗,显得有些遥远。钟雨擦了擦嘴,并没有特意去看,但心中淡淡地想道:他还住在这里吗?
倒不是非说有多怀念或者有多不舍,只是一些恰如其分的回忆。对钟雨来说,就像是一杯摆在那里的酒,端起酒杯,岁月和情感酝酿呷在一口里,值得静静地品味一番。
这些天她的生活发生了太多变化,只是过了短短一两周,却好像已经隔了十分遥远。
黑色的宾利在街角处停了有十来分钟,然后驶远了。
转角时,钟雨没有去看后视镜,因而也就没有留意到,路边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在她开车过时仓惶地昂起头,目光追着她的车影,手里的塑料袋子一个没捉稳唰地掉在地上,圆滚滚的黑色马蹄果子哗啦滚落了一地。
姜馥郁其实没有看清楚车牌,但他知道就是她。他下意识追了几步,但人哪能跟得上车,那车只一眨眼,就转过路口不见了。
姜馥郁静静地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捡他的马蹄。那东西黑糊糊的,有的上面还沾着黄泥,捡了一会儿,他的手就脏了。
姜馥郁打开铁门。俱乐部在这边的职工楼下有个小门,钥匙一开就可以出来,比从正门绕方便很多。姜馥郁已经很多天没出门了,今天是听见楼下卖马蹄的在叫,忽然就想下来买一些。
这世上水果多不胜数,各人有各人的口味,而姜馥郁独独最爱马蹄,就他自己说:“清甜的很,又脆又很有汁水,还有股特别的爽口滋味。”
这话是说给钟雨听的,也只有钟雨会听他说喜欢吃什么。但姜馥郁当时其实说的并不是实话。
他喜欢吃这个,除了味道确实不错,更重要的是,它便宜。马蹄到处都产,又耐运送储存,比起樱桃葡萄草莓之类的随随便便大几十一斤,它在哪儿都只卖几块钱。
就是以前姜馥郁在最穷的时候,咬咬牙也能一口气买上好几斤。
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这玩意儿实在难削得很,又小,形状还不规整。姜馥郁那双手长得也算是修长好看,出来跟着宋姐以后还学过弹琴,但不知怎的耍刀就不太在行,他又不太有耐心,经常一边吃一边生气,嫌费劲。
钟雨看见过一次,看得直笑。后来她有空的时候,就给他削好一碗放在那儿。虽然她有空的时间也不多,在一起后一共也只给他削过三回,但姜馥郁回想起来时,总感觉有三十回那么多。
他拎着袋子慢慢地走上楼,到了三楼,转上走廊。
他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头。
“咔哒”一声,路过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女人,年龄不大,一双杏核眼,穿了件黄色衬衣,披散着头发,面色很苍白。
姜馥郁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知道这女人应该是又来大姨妈,在痛经,没去上班。
他只想回屋子去。于是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直接走了过去。
但那女人却开口了:“所以,你跟你那个金龟婿,是真的分了?”
语气凉凉的,嘲讽似的。
姜馥郁理都不想理她,没回头,脚步也不停。
姜馥郁没什么朋友,但是跟这个女人从前倒还能说上几句话。知道她以前是个中学老师,不是C市人,有老公的,曾经还怀过孕。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名声烂了,孩子也落了,好像是离婚了,一个人来到宋姐这儿当了个陪酒女。
这女人名叫徐敏。姜馥郁有一次帮她拦过酒,后来两人慢慢就熟悉了,又住在同一层,以前上班之余,也时不时聊几句。之所以说是以前,因为上个月他俩吵了一架,姜馥郁不愿意再搭理她。
当时姜馥郁已经住到了钟雨家里,那次是回来拿点东西。见徐敏过来找他,他原本还在笑呢,却听她坐下来张口第一句就说:“你们什么时候分手?”
姜馥郁的目光当场就冷了,他说:“你乱说什么,我们不会分手。”
他分辩道:“我们……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
“结婚?跟你那个钟总?”徐敏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咧嘴,说:“姜馥郁,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这样的人……”
姜馥郁说:“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敏看着他,然后说:“我看你真是疯了。”
姜馥郁反倒笑了,问她:“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敏看着他,一对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嘲讽,又有点别的什么东西。她站起身,走出去了,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对姜馥郁说:“姜馥郁,你真要我把话说明白了?”
姜馥郁冷淡地望着她。
徐敏说:“我当你是个聪明人。”
姜馥郁说:“聪不聪明,与你没什么相干。”
“是与我不相干,这些话,如果不是你当初也算救了我一命,我不会来跟你说。”徐敏冷笑道:“她是老总,家财万贯,而你姜馥郁,你是什么东西?就一陪酒的。她从国外回来,读了什么博士,你呢?你连大学都没上过。你会讲英语吗?他们那些人哪个不聪明?如果你是个女的,我说你野鸡上枝头,早晚要掉下来,你是个男的,我只当你发了疯。”
说完,把门一摔,出去了。
姜馥郁默认他们从此闹翻了。所以今天徐敏开口和他说话,说的还是他眼下最不想听的,他根本不打算理会她。
但没想到,他不理她,徐敏却还跟过来了。等他开门,还打算跟着一起进去。
姜馥郁皱起眉,转身看着她。
徐敏面色苍白得厉害,脸上却反而带着笑,说:“我想进去坐坐。”
姜馥郁冷着脸,但目光在她半捂着腹部的手上掠了掠,到底还是让她进去了。
员工宿舍里地方小,就一室一卫,房间里没沙发,只有两把木椅子。
徐敏一进门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姜馥郁把那袋子马蹄放在桌上,背过身去洗手。
就听徐敏在身后说:“所以,你们是真分了?”
姜馥郁头也不回:“与你无关。”
然而徐敏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态度,语气挺高兴地说:“分了好啊,分了好。”
姜馥郁洗手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着她:“你今天是讨打来了?”
徐敏朝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呢,姜馥郁,这世上有的东西是可以靠努力换来的,但更多的东西,它是命给的,强求不来。”
她一向是个脾气冷硬又倔强的女人,难得这么抿着嘴巴笑,既不嘲讽也不刺人,倒显出一股有些柔和的清秀来。也是,宋姐这里从不招长得难看的。
姜馥郁听到一半就转回身继续去洗手。
水流哗哗声中,徐敏的语气轻飘飘的,也许是痛得没什么力气。只听她慢悠悠地说:“这命啊,就是你越是想要的,就越是得不到。聪明的人,就不会去强求。因为你越是竭尽全力的期待一件事,你就会得到越是多的失望。姜馥郁,我跟你说,一个人他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一个太失望的人,是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