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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24 ...

  •   第二十四章

      丘壑容在接近上午九点的时候才终于出现在了院子里,眉头紧锁,满脸颓色,跟熬了一晚上的钟雨比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上道袍倒还穿得算是整齐,戴着顶深褐色的混元巾,将头上白发束得端端正正。

      他背着手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张冠霖正拿着手机站在屋檐下。

      丘壑容在他背后问了句:“外头到底在吵什么?”

      张冠霖听见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师父,您醒啦!”

      他殷勤地道:“师父,您饿了吧,我给您端碗粥来?”

      丘壑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院墙上。那墙已经被拆了有大半了,还在继续拆,“叮铃咣啷”的砸墙声,吵得人头疼。隔着拆出来的空洞,能看到墙外好像也在拆着,好几个戴着小圆帽的工人们拿着东西推着车来来往往,很是忙碌。

      丘壑容茫然了,皱眉了,有点那种一觉睡醒家被拆了的感觉。

      他问道:“这是在干嘛?”

      “啊?您不知道?”张冠霖顿时一脸震惊,“可钟信士说她和您商量好了的啊!”

      “钟信士……”丘壑容重复了一遍,揉了揉太阳穴,“她人呢?”

      “在我屋里头呢。”张冠霖乐呵呵地道,“我看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就请她到我那屋里去坐坐。”

      “你……”丘壑容有点无语,张了张嘴巴,又感觉懒得跟这蠢徒弟多说。

      正说着,身后忽然有一道脚步声走近,两人一同回头,见是位身量高瘦,穿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正朝他们微笑。

      丘壑容认识这人,那天在警局见过,知道他姓许,是钟雨的助理。

      张冠霖也认识这人,而且还挺怕他的,这人那天在警局里咄咄逼人的模样给小道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冠霖最怕这种很凶的人,一看见他过来,就忍不住想往后退。

      但今天的许助理却是笑容满面的,一开口半点也不提起之前那次尴尬的警局之行,好像双方头一次见面那样热情地朝丘壑容伸出手:“丘道长您好,我是钟总的助理,鄙姓许。”

      又对张冠霖友好万分地点点头:“小张道长。”

      丘壑容和张冠霖对视了一眼,一老一少都有些尴尬。

      “呃,这个,许信士。”最后还是张冠霖先开口,笑着朝他拱手抱了一抱,说:“我们不讲这个的。”

      “哦哦,真不好意思,看我,做习惯了,都给忘了。”许助理马上收回手,连连道歉,也学着张冠霖的样子有些不伦不类地抱了一下拳,学着他拱手行礼道:“是这样,是吧?哈哈,学到了学到了!真是,我以前都不了解这些,太不应该了。”

      丘壑容于是也朝他回了一礼。

      然后他指了指拆墙的方向,朝他问道:“你们这是……?”

      “是我们钟总的意思,给贵观稍作一些扩建。”许助理回答道,“按照我们钟总的想法,我们这边打算先给贵观新修一座三清殿出来,弘扬道法嘛。丘道长您放一万个心,我们全都用最好的材料,请一流的设计师,法像都做成纯铜的……这个,再顺便在殿后修一间住房,钟总说……说她要住进来,她说是跟您商量过了呢。”

      丘壑容沉默了一下,过了会儿转头望向墙外,说道:“我记得,那边原来好像是间理发店吧。”

      “嗯,是的是的。不过现在呢已经被我们买下来了,拆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呢。”许助理笑容亲切,“也是托了贵观的福运,这家是最好谈的一家,咱们一提他们就同意了。说是正觉得生意不怎么样,早就不想干了。”

      丘壑容:“………”

      许助理笑容不变地接着道:“还有贵观旁边的杨妈早餐店,以及王哥五金店,按我们钟总的意思呢也是想要谈下来,一并纳入咱们长春观的范围的。只是这两家店的店主目前出手店铺的意愿就没有那么强了,不过听咱们说是为了扩建道观,也都表示还是可以谈的。我们正在努力跟进,相信不久后就能有好消息了。”

      “……也用不了那么多地方。她住进来,再起一间房就够了。”丘壑容道。

      “哈哈,这是我们钟总的一点心意呢。”许助理微笑着说,“她对贵教的信仰是很虔诚的,能够为贵观建设出一点小力,也是钟总的心愿呢。”

      丘壑容:“………”

      老道长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沉默地转身离开了。背影莫名的透出一股子萧索。

      至于张冠霖,他倒是挺高兴的,只有一点感觉有点遗憾:“啊,杨妈早餐店不开啦?好可惜!她家的素面和馒头都挺好吃的。”

      许助理听了,颇含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说:“啊,这个啊,小张道长倒是不用担心。我们钟总住进来,当然会带上一位厨师的。到时候您想吃什么,跟厨师讲就行了。”

      “啊?这……”张冠霖短短二十来年的人生里头一回见到这种操作,噎了噎才惊道:“那意思是以后我都不用做饭了?这,这……坐享其成?不好吧。我师父说,做杂事干家务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啊。”

      “嗯嗯,”许助理问,“那请问小张道长平时都做些什么样的修行呢?”

      “我啊?”张冠霖说,“我诵经,打坐,练字,练剑,练拳,练习一些法事科仪……好像就做这些。”

      “那以后做饭空出来的时间,小张道长可以拿来多做一些这样的修行,也是一样的呢。”许助理微笑着道。

      张冠霖愣了愣,好像是这样:“啊,好的。”

      “是吧。我这边就先去看看他们弄得怎么样了。或者,”许助理笑着说道,说着又朝他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小张道长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去看看图纸。毕竟这方面你们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要是有什么建议,也请尽管提出来。”

      “啊?啊,好的。”张冠霖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他走了。

      丘壑容则去找钟雨了。他来到张冠霖的房间前,推了一下,门没插闩,轻轻一推就开了。

      张冠霖的房间跟丘壑容自己的房间里的布置大致一样,也是一桌一柜一床,桌子在窗边,床头有个挂衣服的木架子。他一走进去,就看到钟雨的身影,背朝着门,正伏在桌上休息。

      钟雨半睡半醒的,意识浮在浅层,门一开风一进来,就醒了。她把头从臂间抬了起来,回头一看,站起身:“丘道长。”

      她趴了有一会儿了,脸上被手臂压出了道浅浅的红印,头发也有点乱。钟雨随意拨了两下,搓了一把脸,用力眨眨眼,很快恢复了精神。

      丘壑容看见她这幅样子,也终于才有了点看年轻人的感觉,胖胖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朝她点了点头道:“钟信士。”

      “道长刚起来?要不要吃点东西?”钟雨微笑着说,一边从房门里走出来:“正好,我也没来得及吃,一起吧。”

      她这么说了,丘壑容就点点头:“也好。”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

      大概因为道观里地方实在太小,没有专门的厨房,就一个蜂窝煤炉子放在墙角处,平时随便炖点东西吃。更没有饭厅,只在一丛竹子后面藏了张折叠桌,要用的时候搬出来展开。钟雨看了都觉得,这老道长带崽是糙了点,张冠霖能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丘壑容年纪这么大了,当然不可能让他去搬。这桌子是钟雨问了位置,自己去扛过来的。

      早餐是小许早上来的时候买的,在保温桶里放着,虽然几个小时了,倒出来也还是温热的。考虑到道士们不沾荤腥,弄的是蔬菜粥和白面饼,怕配料上不合适连甜包子跟小菜都没买一个,十分的淡口。

      钟雨吃着倒也没什么不好。她这些年来中西混吃,早年是没条件讲究,后来也就习惯了,不挑,什么都能吃。

      丘壑容一把年纪了,留着长胡子,吃东西的姿态却仍旧十分恭谨,不言不语,仪态很好。

      他不说话,钟雨便也一样安静地吃东西。

      吃完了,保温桶旁很细心地备了一包纸。丘壑容抽了一张擦擦嘴,这才开口朝她问道:“你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为什么这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我的符你可有带在身上?”

      “带了。”钟雨说,简短地叙述道:“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昨晚起,我身边突然开始频繁地见鬼,一个小时有的时候甚至能来两位数。目前为止没有对我造成伤害,但依然让我产生了严重的困扰。”

      “这样……”丘壑容皱起眉,叹了口气,站起身对她说:“关于你的事,我今天就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吧,你跟我来。”

      丘壑容把钟雨带到了他的房间里。没办法,也没别的地儿可去,道观就这么点大。

      外面的施工声原本是很吵的,但当丘壑容合上木门,把门闩插上,不知原因的,屋中一下就变得安静许多。

      丘壑容盘膝在桌前的一个蒲团上坐下来,又把另一个蒲团朝钟雨轻轻推了推,示意她也坐。

      钟雨从善如流,也学他把膝盖盘起,与他对坐。

      蒲团放在香案边上,一坐下来,就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纸烛之气。

      两人都坐好了,谈话也就开始了。

      丘壑容先问:“请问,你知不知道你的具体出生时间?最好精确到分。”

      钟雨把年月日报给他,说:“我只知道是在上午九点,更精确的,没有了。”

      丘壑容微微颔首:“岁在巳初,日至衡阳。我知道了。”

      说完,他将双目一闭,两手置于膝上,眉头微凝,半晌没有再开口。

      钟雨没打扰他,连呼吸都尽量放得很轻。她看得出他应该是在做着些什么事情,就像她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电视剧,算什么生辰八字、捏诀掐指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半敛着,室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须发花白的老道士盘膝而坐,神情肃穆。嗯,此情此景非常具有那种宗教的神秘感,氛围拉满。

      说到底,钟雨并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即便是现在经历了不少玄学灵异事件,无神论者世界观正在崩塌,但她也只是感到了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与敬畏,却并没有要准备原地皈依的意思。

      如果非要谈及信仰这个话题,那或许只能说:她一直坚定地信仰着她自己。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丘壑容终于睁开了眼睛。

      钟雨已经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了,听见他咳嗽了一声,才把头抬起来。

      丘壑容望着钟雨,那双苍老而矍铄的双目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果然……和我曾经猜想过的一样。你这是遭命。”他说,叹了一口气,念道:“遭命者,卒遇诛戮,身颠沛也。行善而得恶,非所冀望,逢遭於外,而得凶祸。”

      看钟雨的表情有点茫然,丘壑容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像这样命格的人,行善事,反而会得到恶果。生活得越是富贵,命途就越是多舛,很容易遭受意外。”

      钟雨听得嘴角抽了抽,这听着还真是怪倒霉的。

      而且……越有钱越倒霉,越容易出事,那如果按照这么个逻辑来算,自己大概,可能,现在已经时日无多了?

      钟雨认为以她自己目前的资产,应该是能称得上一个“富贵”的,而且她还很早之前就已经成立了自己的慈善基金会,也算做了善事……

      果然,就听丘壑容下一句就说:“老道那日在街上将你认作鬼物,就是因乍见你一身阴晦之气冲天,已半点没有人样,以为竟是遇见了一头凶恶大鬼,心惊之下,以为那年轻男娃被你所困,这才想着上前一试,试试能否将他解救。”

      钟雨沉默了一下,说道:“原来如此。”

      “是贫道行事草率了。”丘壑容叹了口气,又说:“还没问过,那男娃如今怎么样,没被我吓到吧?”

      “嗯……”钟雨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啊这。丘壑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气氛一时陷入了一阵迷之沉默。

      过了会儿,丘壑容咳嗽一声,道:“那我们……继续说你的命格的问题。这个,如果按照常理,以你目前这样的情况,道理上来讲,我说得直白一点,应该是已经不在人世了的。但你为什么又还活着呢?当时老道我在心里做过几个猜测。”

      他说着微微探身,伸手从香案上的两个香炉中间抽出一叠纸来。

      钟雨定睛一看,发现好像是个……作业本。就是个作业本吧?黄皮纸,封面上还印了个红彤彤的“学生专用”字样。

      丘壑容把那本卷巴巴的本子摊开,翻出里面的一页给钟雨看,一边说道:“我当时翻阅了很多典籍,还有前人高功们留下来的记录,最终觉得我最初猜测的那种应该是可能性最大的情况。看,就是这个,恶鬼噬身之命。”

      他把本子一翻开钟雨就凑过去看了,看了半天,啥也没看懂。首先,这上面的笔画真的写得非常的潦草,然后,这些字——姑且说是字吧,有些像是某种古代篆书之类的字体,有些干脆看着就是个比较复杂的图案。丘壑容正指着的那个,在钟雨看来就像是个长着獠牙的鬼头花纹。

      这啥,象形文字吗?

      丘壑容也没管她看不看得懂,捧着本子自顾自地径自继续往下说:“像你这样的,非常明显又典型的遭命,自古以来就不多见。遭命者,按理说命属极阴。但你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偏偏出生在了一个阳时,你出生在一天中的巳时。巳时,‘日至衡阳’,朝气烈烈,阳气之盛仅次于正午。而且你的命理显示,虽然亲缘稍显淡薄,但你仍生于了一个富贵之家,你从小到大的生活,在遭遇命中的大波折之前,应该也是比较顺遂的。这就跟前面的遭命之说,产生了极大的冲突矛盾。”

      他说得很通俗易懂,钟雨大致听明白了意思,说:“所以因为这样的矛盾,才使我平安活到了现在?”

      “对,就是这么个道理。但其实说起来,活虽然是使你活下来了,这也并不能完全说是一件好事。”丘壑容说,“我曾在我教一位大法师的手记里发现过一例类似于你这种情况的记录,也是遭命,但因为各种原因活了下来。法师记说:‘其气机紊乱而近乎混沌,天所不容。百鬼噬身,七日而亡。’ ”

      “天所不容?”钟雨此刻的心情还算是比较平静的,听了这话,她只是有些好奇地向丘壑容问道:“我们这个世界……真的有‘天’吗?”

      “不是这个意思。”丘壑容摇了摇头,说:“法师的意思是,当出现这种情况,你体内的气机是紊乱的,不再像一个正常的活人,也不再遵循世间原有的一些规律。这里的‘天’只是世间规律一种泛指,不是什么具象。而你的气机紊乱最终会呈现出什么样子,导致什么样的情况,是依据你体内的阴阳之气的比例决定的,都是不同的。”

      说着,他看了钟雨一眼:“老道我认为,你现在的身体里,至少九分是阴,阳不足半成。已经可以称为是一种……活着的鬼。”

      “至于所谓百鬼噬身之说,老道这样同你解释吧。你的气机紊乱了,不再遵循规律了,同样的,你也就不再受这些规律的保护。比方说,活人有身体,鬼没有,这是既定的自然规律。而你不再遵循这个自然规律了,同时你还有身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鬼本不能拥有身体的这条规律。在你的身体上是不适用的。你有,别的鬼,也可以有。这是很恐怖的,就类似于这是一间原本属于你的房子,但现在忽然变成了酒店,你可以住,别的鬼也可以住进来。这也是你说的,你身边频繁有鬼出现的原因。没有鬼会不想要一具身体的。”

      “说是百鬼噬身,但这世上的鬼又何止一百两百?从古至今,有记录的百鬼噬身者,不论是因什么原因所致,几乎没有幸存下来的。”老道士语气凝重,“现在,你明白这其中的危险性了吗?”

      钟雨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完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好的,基本是明白了。”她说,一双黑亮眼瞳注视着丘壑容:“那么,对我这个情况,您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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