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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双鬼】未晚 ...

  •   *有喻黄

      惊雷来得毫无预兆,几乎在一瞬间振碎了原本安静的教室,考试的氛围荡然无存,到处是没带伞的哀嚎。吴羽策把最后一题的答案写上去,盯了一会儿盖上笔盖,也转过头去看完全暗下来的窗外,他们教室在四楼,倏然而至风雨中萧瑟的枝条抽打着玻璃,有些骇人。

      附中抓得紧,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一周六天课,每天最后一节课改成小测,语数外理化生正好一星期滚个遍。今天周二,轮到数学,现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他已经答完了,而旁边的男生还抓耳挠腮想着倒数第二题。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很快被监考老师镇压下去,今天的题目是隔壁班那个有名的老教师出的,毫不留情,能不能写完都是未知数,哪有时间分给他们呜呼哀哉。吴羽策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

      可惜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的气氛再一次被打破,离收卷还有两分钟时前门被另一位老师匆匆推开:“气象台预报今晚有雷暴,学校临时决定晚自习取消,已经发消息通知过你们家长,回去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下彻底沸腾了,还管他什么大题不大题小测不小测,不上晚自习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在附中实在太宝贵,虽然这种天气也不能出去做什么,虽然作业还是一大堆,虽然……有很多个虽然,但是只有一个但是——不用上晚修,这就是苦兮兮高中生活里可以称得上亮色的一点了。

      下课铃响收过卷子以后班主任照常训话一刻钟,终于放学人群嘻嘻哈哈作鸟兽散,吴羽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教室只剩下准备关灯锁门的值日生。那人挑挑眉毛:“还不走?”

      吴羽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先走吧,我来关。”

      “记得锁门啊,拜。”男生冲他挥挥手。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离开,吴羽策把教室后面的灯都关了,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开机,没有未读消息。

      当然不会有未读消息。他在家庭联系人那一栏上填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而这个号码她已经不再用了。他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联系正在忙,周二是李轩他们部门的惯常活动日,今天在市里另一个区有个规模不小的活动,连主席都得亲自前去控场。活动结束会有聚餐,李轩一般翘掉之后的唱k之类的活动来接他下晚自习,那也是九点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才六点多,算算时间大概还没去吃饭。

      吴羽策不会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除了时间根本赶不及以外,他也不是真的能够事事依赖兄长。17岁生日已经过去小半年,离成年越来越近,除了那个让人焦灼难安的约定以外,18岁这个界限意味着更多的独立。

      只是回个家而已,他一大男生总不至于做不到,班里平时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子都挽着裤脚准备趟水了,他当然不能为了这个麻烦李轩。

      伞是有的,他轻微紫外线过敏,李轩给他备了晴雨伞叮嘱要随时带在身边。可他抬起头——已经关上的窗户依旧砰砰作响——这种天气里伞也没多大作用。他把书包塞回桌肚里,反正作业已经写完了,这么大雨真背着回家估计所有书都得报废。

      吴羽策把手机装进口袋,抽出伞关了灯锁门,慢吞吞地走到一楼站在走廊,大雨如注,盘算着到底是公交难挤一些还是出租更难招。

      在他专心发着呆的时候,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吴羽策?还没走?”

      倒是和先前一样的问候。吴羽策转过头,看见喻文州向自己走来,也没带书包,孑然又潇洒。

      喻文州笑笑:“轩哥他们今天有活动吧,少天来接我,正好也要去,一起?”

      喻文州和他不是一个班,准确来说隔了两层楼。不过倒不陌生,除了高一时邀请他加入校篮球队被婉拒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他家邻居和李轩是同一届的,同属校学,关系好得很。很多携带家属的场合都见过面,一来二去他俩也熟了。

      黄少天是个天生自来熟的人,而且性格过于开朗,和稳重的喻文州倒是很互补。很难想象用活泼一词形容一个成年男人,不过放在黄少天身上倒是正合适,不仅没有违和感,反而更多的是亲切——

      虽然这种亲切有时稍微让人有些难以招架。吴羽策听着驾驶座人叽里咕噜一大串后,如是想。

      车流在雨幕里缓慢前行,雨刷机械地来回工作,车载音响早就被黄少天的声音比了下去。

      “我都好久没见你啦,上一次还是……唔,元旦的时候?我们找你哥找不着人直接杀去你家,是你开的门,记得吧?”

      “嗯。你的毛衣穿反了。”

      “这种事情可以不用记住!对了对了车干他们今天搞得可是大事情啊,听说筹划了好久,赞助费拉了一堆,他们招了个新人特别厉害,还擅长做保密工作,我是上星期才打探到的消息。他有没有告诉你?应该说了吧?”

      “听他说了。”

      “果然关系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们部门每次拉赞助都不让我去,那些女生找的净是化妆品,还是车干他们找零食供应商比较靠谱。对了对了有种果酒我一直想尝尝来着——”

      “你要开车,不许喝酒。”喻文州不赞同的声音加入进来。

      “哎那你帮我带回去嘛,我保证带你分一口。”

      “我今天书包都没带,你让我藏在哪里?”

      “啊啊啊那我找他们借个包给你!”

      “你就不能放车上……”

      话题顺其自然被另外两个人接过去,吴羽策便沉默下来。他倚在车窗旁,食指擦掉玻璃上的雾气,又很快重新模糊。

      如同吴羽策从不喊李轩哥哥,喻文州对黄少天也向来直呼其名,不仅如此,去掉了姓更显亲昵。吴羽策心知肚明这种亲昵不仅仅体现在称呼上,称呼源于关系,而那两位的关系的确足够近,甚至除了家长面前不会费心遮掩。两个人从小比邻一起长大,不如说青梅竹马更合适些,甚至算不了名义上的兄弟。

      ——不像他和他,在法律上真的是兄弟。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障碍,一重重越岭翻山,而他脚下虚浮,甚至找不到前路。

      爱就如密码太深奥。音响里的女声轻轻哼着歌词,他对粤语并不熟悉,这首歌却听过很多次。吴羽策闭上眼睛,听觉里混杂着对话、歌声和横七竖八堵车时的鸣笛,车窗外斑斓的人造光还留在视网膜。

      好在,好在他起码跨过暗恋那道最深的沟壑,好在他知道他这样掖在最深处逼仄的情愫不是单向,而这已经足够将他用暗无天日的绝望里拯救出来。

      他们到达会场时,活动已经到了尾声,李轩挂着工作牌穿着统一的制服,正低头按照清单指挥部下收尾,忙得团团转,并没有注意到从侧门进来的三人。

      其实吴羽策很少能见到工作状态中的李轩,他不喜欢参加他的活动,不喜欢那些永远围在他身边的男生女生,不喜欢那些必须直面“这个人不仅仅属于我”的时刻。可工作中的李轩和他平时所见的都不一样,不是抱着他不肯起床的懒洋洋,不是给他讲题时工科之魂上身的专业,也不是大多数时展现给外人看的温和有礼。

      怎么说呢。就像是杂务太多一团糟的会场有了他,就能让人安心,好似狂澜中永远坚韧稳定的锚。

      那是不属于他常见的、但仍属于他的李轩。

      “车干!!别忙了别忙了快过来看我把谁带来啦——不要太感谢我哦送我两厢那个啥酒就行!”

      不速之客还是在黄少天的一声吼成了全场聚焦,正在和人交谈的李轩茫然转过头看向声源处,吴羽策站在原地,突然有一丝紧张从脚底盘旋升起,大堂潋滟的灯光悬在他头顶、身周,他料想不到李轩知道自己在这儿会有什么反应,明明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可他在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簇拥里竟感到晕眩。

      李轩隔着大厅对角线的距离遥遥望过来,愣了愣:“……阿策?”

      没管周围人那是谁的疑问,李轩把东西交到别人手里向他跑来,他在莫名其妙的僵硬中被黄少天推着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看着兄长,喉咙里哽着一些莫名的情绪,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在这儿?不上晚自修吗?”

      “今晚有大雨,他们学校取消啦,你没收到短信吗?”黄少天插嘴。

      “下雨了?”李轩扭过头去,可惜大厅是封闭的,隔音又太好,他忙了一天完全没注意到,“什么短信?”

      黄少天并不知道吴羽策的联系人填的不是李轩。吴羽策打断成年人的疑惑:“本来打算自己回去的,遇到喻文州了。”

      另一旁的少年笑笑算是招呼,李轩对他点头道谢,又问弟弟,书包呢?

      黄少天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喻文州即使攥住他的手腕把人带走。少年比他小了四五岁,可力气平分秋色,身高也眼见着就要赶上去,握着他的动作温和却不容拒绝。黄少天忽略掉手腕周围的暖意,任他拖着没有挣开。他瞪他:“干嘛不让我继续说?”

      “你来这儿不是有事吗?”

      “那又不急嘛我主要是来蹭饭的来着……哎车干把他弟弟天天藏着掖着跟宝贝似的都不带出来,今天难得一见我还想再说说——”

      “刚才在车上你已经问了人家一路了。”他们拐进走廊,“吴羽策不太喜欢这种活动吧,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嘛,我这是活跃,活跃你懂不懂!团结友爱同学,积极参与活动,你这种只知道念书的小朋友是不会懂的喂喂喂你想做什——”

      喻文州从他唇边离开,笑微微地看着他:“只知道念书?嗯?”

      等到全部工作结束已经八点多了,照顾两个高中生排表太紧凑的作息今天的聚餐只能作罢。黄少天开车把李轩和吴羽策送到主干道岔口,雷鸣电闪早就停了,雨势也减小不少,但仍稀稀拉拉落着。

      白天一直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李轩没有带伞,黄少天车上也没有多余的,步行回家的那段路就只能靠吴羽策的那把。伞面是藏蓝色,白天看没有什么图案,到了夜晚细小的一圈荧光涂层便显现出来,盛夏的夜里下起细密密的雪。

      李轩先下了车把伞撑开,等着吴羽策也钻进来,和车上的两个人摆摆手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他们从小路走,弯弯曲曲的巷子看似深不见底,可穿过它就到了家。一开始两个人肩膀碰着肩膀,伞不大,挤得不行,各有一边肩膀露在外面被雨水打湿。李轩犹豫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转了转伞柄腾出手来握住吴羽策肩膀,把少年搂进怀里。

      夏衣单薄,少年人与成年人骨骼相抵,亲密无间。这姿势并算不上多么暧昧,可放在此时此刻却无端生出几分别样的深意来,像是他俩在这个雨夜里、在这个无人的巷中长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突然想起过来找我?”

      “不是说了么,遇见喻文州了。”

      “理论上黄少天把你送回家才是正常逻辑吧。”

      “他不也去了。”

      “谁?”

      “喻文州啊。”

      “……好吧。除了这个没了?”

      吴羽策停下来,毫不避讳地看进他的眼底:“你想要什么答案?”

      李轩没有放开他,事实上这是个很别扭的姿势,可谁也不去打算改变。李轩的怀抱还带着几分雨的潮湿和凉意,路上灯光晦暗,脚底踩过一个又一个水坑脏污溅到浅色球鞋上,没有人在意。他们在这个城市里只有新交,再无旧友,父母一纸婚书带来的亲缘把他们困在动弹不得的境地里,更多、更深的疯狂念头只能在无人知晓的暗夜滋长,也许有一天会被伦常和种种借口斩断,也许他们自己根本坚持不到那一天,又或许……

      又或许他们能够这样走下去,如同这个岑寂的夜,如同这场泥泞的雨,一直一直相伴不放开交握的双手,终有一日在日光下也能开出花。

      他如此祈盼,如此希冀那一天的到来。

      李轩和他面对面站着,空着的手把他捞过来,重新搂到怀里,这一次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俯在他耳畔,声音模糊:“我想要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啊……”少年的额头抵在他锁骨附近微凉的皮肤上,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叹了口气,“我想你,想去见你,然后就去了。”

      就这样。

      就是这样而已。

      就这么简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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