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未祉

86、【双鬼】漩涡

　　九点刚过，正是夜色喧嚣情绪高涨的时刻，有人却已经坐不住了。

　　李迅重新倒了半杯啤酒挪到他身旁，胳膊肘捅了捅第十次把手机掏出来的人：“怎么，又要先溜？”

　　李轩摁亮屏幕又任它暗淡下去，如坐针毡半小时，此刻从里到外毫不掩饰透露着心急火燎的焦灼：“不行，我真得走了。”

　　组织活动的男生注意到这边的异状，放弃点歌台的霸主位置也凑近：“主席怎么了？”

　　李迅晃晃玻璃杯神秘兮兮笑道：“主席不比我们，人家可是有家室的人。”

　　“啊？家室？”男生瞪大眼睛，“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不告诉我们——主席你太不够意思了！对象什么样儿？哪个学院的？怎么不带来？”

　　“去去去别乱说，什么有家室。”李轩朝李迅后脑勺拍一巴掌，“别听他瞎说，真不是对象。”他没时间跟他们绕弯子，神情很是诚恳，“不好意思，我有事现在真得走了。下次我请客。”

　　组织人很为难：“可是我们这部里聚餐没了主席还聚什么啊？”

　　包厢里到处闹哄哄的，想说句话都得扯着嗓子喊。李轩挠挠头发：“这样吧，我先撤，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去洗手间，等结束了我赔罪。”他又一次瞥向手机屏幕，已经九点十分了，“再不走真来不及了，抱歉啊。”

　　主席捞起沙发尽头的外套，和那边几个人打声招呼之后火烧屁股似的逃出了歌厅。被留下的组织人一脸莫名：“轩哥到底什么事儿啊？每次出来吃饭唱歌都九点准时走，宿舍门禁也不是这个点儿啊。”

　　“还能干啥——接人呗。”知情人大咧咧靠在沙发上，咧嘴一笑：“咱没门禁，有人有啊。”

　　“接人？轩哥不是说没对象？而且这个点，怎么跟我们中学时候上晚自习似的。”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李迅和他碰碰杯，声音倏然低下来，几乎被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不是对象，胜似对象。”

　　他从KTV出来时又是五分钟以后。KTV到学校南门二十分钟，穿过校区到北门对街的附中十分钟，而附中高二学生的晚自习九点半结束。李轩骑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附中门口早就围满放学的学生和等待的家长。他在十一月的深秋里骑车居然骑出一身汗来，他松开外套的拉链单手把控着龙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弯来绕去有惊无险到了那棵老银杏前，吴羽策果然已经抱着书包站在那儿等他了。

　　少年穿着夹克低头用鞋跟碾着落叶，个子已经挑出来，可骨架还不够开阔，站在晚风里看起来依旧有些单薄。李轩摁了摁车铃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睛一亮，但欣喜转瞬即逝，重又是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淡漠少年。

　　吴羽策把书包甩到身后走过来，比跨在车上的成年人矮了一截。他吸吸鼻子皱起眉：“又去聚餐。”

　　李轩知道他对气味有多敏感，也不为自己辩驳太多，伸出手揉揉他的头发：“不好意思啊，想提前走的。”

　　吴羽策偏过头躲开他的蹂躏：“喝酒没？”

　　“就一杯。”李轩竖起食指摇了摇，“啤的。”

　　少年抿抿嘴没再说什么，踩上后座的踏板站稳，拍拍他的肩膀当作出发信号。

　　李轩又摁了遍车铃：“抓好啦？”

　　吴羽策把背包的肩带挪了下，轻轻拽了拽前面人的耳垂，算是回答。

　　住的地方离附中两个街区，繁华地段的背面，环境质量不低，租金不高。坐公交得绕远路，步行太久，骑车不到二十分钟，于是明明没有早课的大学生每天六点起床送中学生上学，两年如一日。中学生当然觉永远不够睡，山地车没有后座只能站着，刚开始李轩总是担心小孩儿困得摇摇欲坠掉下来，便一大早提问他英语。吴羽策给他背了一个星期的课文就烦得不行：“我英语基本不扣分。”

　　过了四六级的大学生和做完一套又一套模拟卷的高中生谁的英语水平更好，尚不可考。但李轩相信他家小朋友的英语实力：“那你背文言文？”

　　吴羽策问：“你听得懂吗？”

　　全能高中生对偏科大学生的严峻拷问。李轩撇撇嘴：“我也不能问你理化公式啊，我怕我忍不住停车自己琢磨。”

　　吴羽策知道他这个工科生职业病，只能宽慰：“……我不会掉下来的。”

　　晚自习结束就好得多，除了吃饭睡觉，高中生一天中最清闲的就是这个时段。二十分钟，一前一后共一辆车，沿着车辆稀疏的街道向家晃悠，橙黄的灯光蜿蜒很远。小路人迹罕至，除了他俩几乎只有风声。

　　吴羽策话少，便都是李轩提问，一问一答居然也不断档。

　　“作业写完了？”

　　“还有张生物卷子。”

　　“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嗯，第四，物理有题没写出来。”

　　“哪一部分？”

　　“回去给你看。你今晚部门聚餐？”

　　“对，上个星期的义卖活动还挺成功的，李迅和大二的新负责人就说出来聚聚。说白了还是想找个借口出来玩儿。”

　　“你先走他们没意见么？”

　　“哪能啊，我溜出来的，没给他们知道。”

　　小孩儿不说话了。李轩感觉到他的沉默，也猜得到他在意什么，双手没空只能头向后仰了仰：“别瞎想，你永远顺位第一优先。”

　　吴羽策把他脑袋掰回去：“看路。”

　　“我说真的啊。”李轩说，“我五音不全，跟他们唱歌只会鼓掌，在那儿呆着也没事做。而且太吵了，还不如回家睡觉。”

　　“你唱歌……”吴羽策斟酌了下用词，“是一般。”

　　“下次带你去？”

　　“不要。”

　　“李迅好久没见你了。”

　　“……不。”

　　少年拒绝得很坚决。他从来不参与兄长的任何集体活动，李轩一直以为是他喜静，可他不知道的是，吴羽策只是讨厌那些必须要和别人分享他的时刻。来到他的城市上学也好，走读在外面租房子住也要，要求任性又执拗，李轩都一一答应了，可吴羽策还是觉得独占的机会太少，更一分一秒也不想分给其他人。

　　他不知情，不过问，小孩儿当然也不会主动说。既然沉默代替错误，平行线便相安无事。

　　半路上有个湖泊，不大，但安静，是个幽会的好去处。吴羽策瞥见那儿停着两辆自行车，栏杆旁有人正抱在一起。那是他们班的，放学前还在抄他作业。

　　先前赶到学校热出一身汗，现在早被风吹干了。后背贴着人尚且暖和，前面迎着风还是有股寒意，李轩叫他：“帮我把衣服拉链拉上来。”

　　吴羽策把视线从那边的两个人身上收回来，俯身双手绕过李轩的脖子，低下头帮他拽上外套的拉链。呼吸贴得很近，听得见李轩因蹬车的轻喘。吴羽策感觉到他异父异母的哥哥温热的吐息拂过自己耳畔，而那里愈发灼烫起来。

　　“哎，那个，”李轩有点儿找不到措辞，“就是，元旦吧……”

　　吴羽策重新站直：“直接说。”

　　李轩是知道这个弟弟的性子的。他叹了口气：“早上爸打电话问我们元旦回不回家，阿姨想你了。”

　　可吴羽策一点也不想他妈。他不在乎他妈妈，更不在乎那个太过客气的后爹，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正骑车载着自己的继兄，而他们即将回到的地方才能被称之为家。

　　“知道你不会想回去的。”见小孩儿不搭话，李轩笑笑，“我说我们部门元旦有活动，要去邻市采风，要待两个晚上呢，赶不回去了。”

　　小孩儿立刻抓住了重点：“两天？”

　　李轩见他应得如此迅速，不禁失笑：“骗他们的，你也信？大冬天的去哪儿采风啊。而且李迅女朋友来看他，走不开。”

　　“那你要做什么？”

　　“看你啊。你们放几天？”

　　“三天。”

　　“那还挺好。有打算吗？”

　　吴羽策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前面人看不见，重新说了句没有。

　　“带你出去玩儿？”

　　“不要。”少年嗓音怏怏，“想在家呆着。”

　　“看书？”

　　“……补觉。”

　　二十分钟是盼了一整个白天才偷来的时间，二十分钟足够走过一路温柔风景，可二十分钟也太短暂，就只是发了会呆，已经到家了。李轩停稳车，吴羽策从后座跳下来等他落锁，然后一同向着黑魆魆的楼道走去。感应灯坏了，不知道物业什么时候才能来修，李轩一边从口袋里掏手机一边问道：“下个月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他们住在二楼，一楼的住户已经搬走了，脚步声在有些破落的墙壁之间回响。吴羽策突然停下来，按住李轩准备打开灯光的动作，在寂静的夜色里贴近他。他还不够高，要踮起脚才够得着，少年搂住另一个人的脖子，摩挲着他的嘴唇，轻声回答：“……你。”

　　转角碎了半扇的窗户透着远处的灯和月亮。李轩垂下头，没有动，任少年生涩而微弱地亲吻。浅淡的光线里他看见吴羽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晦暗和阒寂的潮水孤独缓慢簇拥住他们，溺水的人向着漩涡中心深陷。

　　“别急，还有一年。”他低声道，“我们说好的，等你十八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