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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河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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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昀归自归京承爵后,既要应付那些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却都想趁乱从宣平侯府这块肥肉上撕下一块的各路人精般的亲戚,又要在四两拨千斤地挡回攻势时,装得人畜无害,好叫自己这宣平侯乃是赶鸭子上架得来的形象深入人心。纵使谋算老成的人,连日如此也必然觉着苦不堪言。
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齐涧明便已在外间等候,不多时,见孟昀归披衣而出,他立即作势要跪,却被人连忙扶住。
“齐叔,这如何使得,快起来!”
“侯爷,斯人已逝,您且节哀顺变。”虽然齐涧明并没有察觉到孟昀归从头到脚任何一处地方,有展露出悲哀的情绪,但他还是遵循惯例意思了两句,才点入正题,道:“摄政王许久未见侯爷了,殿下他老人家心疼您,想唤您往府上一叙呢,还特意挑了清晨,想来侯爷是没有应酬的,只不知侯爷可否赏脸?”
任孟昀归在旁人心中是多么烂泥扶不上墙,奈何就好命撞上了大运,如今也是圣旨下过了明路的正经侯爷,齐涧明一口一个您,面子上给的是足得不能再足了。
然而孟昀归心里明镜似的,叶玄谨要是真心疼晚辈,绝不会在侯府里最忙乱的时候找人叙什么话,多半是想借机打压他,叫自己知晓这宣平侯的位子,什么时候坐,怎么坐,都是叶玄谨说了才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江南一行,老匹夫又疑心上了他,便想伺侯府慌乱之机探探虚实,总之在孟昀归的印象里,去摄政王府和老狐狸斡旋,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却又奈何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只要他一日顶着宣平侯的名号,就一日不能推辞拒绝。
“表舅是要我现在便过去吗?”前不久才处理了柳吹绵,他的确有些疲倦,闻言揉了揉眉心,为难道:“但是齐叔,你瞧,我父亲头七刚过,府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需我操持指示,我——”
“难为侯爷一片孝心,殿下深受感动,已经添了许多人手前来帮衬着,这几日您也是累得很,再过于忧心伤神反倒不好了。”齐涧明温声说:“只管放心,殿下不过同您爷俩之间叙几句体己话,问候一二罢了,占不了多少功夫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孟昀归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他眉目间换上看到了靠山的那种放松感,笑道:“实在是要多谢表舅,如此便即刻去罢,不好让表舅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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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叶玄瑾正在宫中早朝,关于今晨送来的一封有关枝城大堤的急报,堂下各持己见,吵得十分厉害,便连戚伯程等几位有分量的都亲自参与到了其中。
“段郎中是隶属户部,但胜在此时正在江南,众所周知,治理水患素来争的就是个兵贵神速!何况鄂州知府的折子都已递的是急报了,一旦枝城大堤真的发生坍塌,那么下游万顷良田尽毁,千万黎明百姓亦将流离失所啊。”只听戚伯程说得动情,他掩袖咳嗽了两声,出列沉沉道:“届时天灾之下,颗粒无收,酿成易子相食的惨祸,敢问朝中谁能负责!”
因叶玄瑾日益侵吞兼并朝中势力,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戚伯程这番才欲借机将段时送去,治理水患的功劳极大,正好段时就急需升迁之机。而枝城知府俞眉山他曾有过交集的,是个相当有实才的人,跟着他,此行应当有惊无险。
只是无论如何提前谋算,这都是一桩要段时犯险的差事,他思忖着何我还多半不肯,便唯有先斩后奏,至于之后那边如何交代,就有待商榷了。
而方才出言驳斥戚伯程的官员们闻言,顿时大惊,忙跪下分辩说:“娘娘明鉴!阁老,这顶祸国殃民的帽子可不好胡乱给下官扣上啊,我等实在忧心段郎中年纪轻轻,入仕不久,只怕有心无力,何不速速在朝中敲定几名老臣前往,来得更加稳妥。”
“几位嘴上说的方便,安知今岁才不过五月,吴江的水则碑已被浸没至第二刻度?更不说枝城一带是日夜暴雨,能等得起朝中选出有经验的老臣吗,能等得起自京城赶往的途中至少需耗上的六七日吗?”戚伯程顿了顿说:“依老臣的意思,段郎中此乃年少有为!想他在江宁时临危不惧,协助钱大学士为我大邺铲除了多少尸位素餐的祸害?年长的确是有资历,然而年幼却不该等同于无能,且户部掌支度,倘若灾情突发,更是少不得户部从中调度,娘娘,老臣力荐暂命段郎中前往枝城,以稳定人心!”
叶玄瑾拇指隐在宽广的袖袍内,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抬头道:“阁老心系天下,居庙堂之高忧其民,但本王却还是以为不妥,段郎中再聪慧过人,到底不了解工部一干事宜,术业有专攻,便是他去了又能如何?”
他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了,之前本以为戚伯程是想招揽段时入自己阵营,后来派人刺杀段时之时,自己的死士全军覆没,可见戚伯程是铁了心要给中间一党栽培起像样的人才。但眼下为何又要主动把人送到枝城里去?那里的风险太大了,在他眼中,这样极有可能冒着生命危险的,并不是一桩划算买卖。
话音才落,戚伯程刚欲辩驳,太后肃声就自上首传来,当下群臣不敢造次,迅速低头垂目,静默不言。“诸位大人所言皆有各自理由。不过么,这一来,枝城大堤的确乃守住下游的重要关卡,下游事关我大邺国运,断然不容有失,二来前几日才从江宁提上来的那几人,审问定罪一干事物,还有今岁受舞弊贪墨牵连的江南学生们如何安抚,皆少不了钱广志在旁,他是必得回京的。既然这样,哀家以为倒不如先行指派尚在江宁的段时与祁岚春前往枝城,正如阁老的意思,他们二人参与的舞弊案查得漂亮,也算朝中派出的第一批人,先稳住局面,协助俞眉山一二,以备不时之需。随后再在工户部里择几位老道的,连夜赶去,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娘娘高明。”这正合了戚伯程之愿,他当即朗声应道:“臣亦觉甚好!”
而叶玄瑾在一旁,只犹豫了瞬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也垂着头赞同了。
这边阁老和摄政王都没有意见了,其他朝臣自然也不敢对此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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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老侯爷过世,按前朝惯例孟昀归本该丁忧满二十七个月,虽然这道规矩传到他们这时候早就名存实亡了,但太后还是停了他十日的早朝,以视作夺情。故而待他乘马车至摄政王府上后,才得知因今日早朝上有好几件事耽搁得久了,摄政王尚未回府。
“侯爷,您且往前厅坐着稍候片刻。”有侍女鱼贯而入,捧上精致的茶水点心,齐涧明陪侍一旁道:“实在是不凑巧,不想今日朝中公事杂乱,来得又急,大人们争执下意见不统,这才久不能退朝呢。”
孟昀归不知怎的,心头如同陡然失了一拍般,总觉着没有好事,却神色自若地执起茶盏,状似无意问道:“那几位老大人理事老道,竟有能叫他们都争执不下的?那想来是相当棘手的大事情了。”
“是呀,侯爷,您这几日忙于府上丧仪之事,对江南一带的事许是有所不知。”齐涧明声音中带着点忧心,说:“江南今年的梅雨时节来得早,这反常就暂且不提了,偏生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瓢泼大雨,所以各个地方的大人们是措手不及啊。且听殿下的意思,那守涨和朝中派去沿途检查的官员的名单还没敲定呢,江南沿河一带就隐隐有要发大水的意思了,要这么想,今日朝中争吵不休,恐怕是与之脱不了干系了。”
孟昀归不能对这种朝政有关的事情表现出感兴趣的意思,他面上好似只当故事般听了,不置一词,但脑内已是飞速过了一遍近日收到的讯报。
钱广志等人还在江南未归,倘若真是水患起了,钱广志走不开,敛华必定会被就近指派去监督有关河防,然历来水患治理不易,历来多伴随有瘟疫、流民等种种令人头痛的烦恼,所以一般参与水患治理的官员升迁是快,担着的风险却也不是一般的大。
孟昀归是早知道江南连日多雨的,但想着就算今年天不作美,才五月中旬,并非平时涨水的月份,不该这么早就出事,至少在敛华江宁一役中功成身退前,都不该出事。他深知水患非儿戏,天灾之下是真正无视一切身份或等级的,管你官至几品,地位多尊贵,被那洪水一卷皆是神佛也难救。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竟是第一次被外人三言两语间就扰得乱了方寸,他自又定了定心,将这失态归咎于关心则乱。
齐涧明还欲再说,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响动,少顷,远远便见叶玄谨着朝服,神情里也罕见的带着几分倦意,他入内后虚扶了一下孟昀归,只道:“先去内间候着,本王随后就来。”
再见时,叶玄谨褪去繁复的朝服,虽是穿回了平日的常服,可身上带给人的那股压迫感却依旧未减一星半点儿。
“表舅。”孟昀归连忙堆笑着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侄儿请您千岁了。”
叶玄谨许是来前净了一次面,瞧着疲倦淡了许多,他落了座后摆手示意,嗯了一声,才开口道:“你母亲义兄获死罪,丈夫又新逝,最近身子可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