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轨》梁之一

1、第 1 章

　　夜幕降临，安静了一整个白天的夜市街热闹非凡，烧烤摊辛辣呛人的浓烟被立式大风扇呼呼吹上了半空。
　　“老板一份炒河粉，打包。”
　　“加蛋还是加肉？”
　　“加蛋。”

　　露天的烧烤摊，一桌光着膀子，裤子上还沾着腻子粉的大老爷们正在划拳，啤酒对瓶吹，大嗓门的分贝能传出三里地，桌上唯一穿戴正常的伍原丝毫不受影响，端着一杯椰汁正在撸一串烤的喷香的牛鞭。
　　“帅哥，你的炒粉好了。”
　　魏星扫了扫挂在推拉雨棚下油腻的二维码，付钱拿粉走人。
　　“哎！帅哥等一下。”
　　老板丢下锅铲追了出来大声喊着：“帅哥，加蛋炒河粉十五块。”

　　魏星的头发从放暑假后就没剪过，那双凌厉的丹凤眼被过长的刘海盖住了一半。
　　他闻声转身，虽然身形稍显单薄，但身高已经超出了矮胖老板一个头。
　　矮胖老板自下而上看到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但丹凤眼里凌厉的锋芒把他接下来的话都吓到了气管里，前脚不自觉往后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矮胖老板干笑了几声，“帅哥，哪什么，是我记错了，加蛋加肉十五，加蛋十二，以后常来，我给你优惠哈！”
　　矮胖老板在这一带混了十几年，变脸绝技炉火纯青，眼看面前这个少年不像个好惹的主，赶紧改了口风，麻溜认怂。
　　旁边那桌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连拳都不划了，停在那瞅着想看场热闹，结果看了个寂寞，相互吆喝着继续喝酒。
　　坐在堆满空酒瓶和麻小残渣餐桌前的伍原撸完牛鞭，手上换了一串刚烤好的猪腰子，抬眸正对上一双清冷的丹凤眼，嘴角一勾笑了笑，端起放在桌子上的椰汁往前隔空敬了敬，一口闷。

　　魏星提着一盒炒河粉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就听到了楼上传来尖锐又熟悉的争吵声，脚步不停上了二楼，在裤兜里掏出钥匙开门，随着一连串经典三字咒骂声，一个高速运动的物体从他脑袋正前方飞速袭来。稍稍侧了侧头，淡定进屋，下一刻玄关外留下一地破碎的玻璃渣。
　　屋里安静了几秒。
　　“魏正林你这王八蛋龟孙子竟然敢拿烟灰缸砸我，你跟你拼了。”
　　一场更为激烈的争斗在客厅爆发，墙上的液晶电视屏幕四分五裂，地上一片狼藉，餐桌边上四张椅子三张断了腿。
　　魏星把打包回来的炒河粉放到餐桌上，转身去厨房里倒了杯水出来，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完好无损的椅子上，就着眼前上演的夫妻混合双打吃起了今天的晚餐。

　　时间往前倒退十年，小小的他连饭桌都够不上，面对这种情形只能躲在角落里，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爸爸妈妈你们别打了，星星害怕；爸爸妈妈求求你们别打了，星星好饿。”
　　然而他的眼泪没能阻止这对打红了眼的年轻夫妻。
　　等他再大点，也曾强行插入两个大打出手的父母中间，试图劝止，可除了被扇了两个大耳光，误伤了几拳之外，并未能改变什么。
　　上了初中，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他们能忍受这种十年如一日的争吵。
　　到现在他已经麻木了，不管眼前上演的是什么样的修罗场，依然能泰然自若的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有时候人连自己都改变不，就别妄想着改变别人，即便那是自己的父母也一样。

　　解决完一盒十二块的鸡蛋炒河粉，把一次性餐盒扔到厨房的垃圾桶，客厅的争斗还没有停息。

　　魏星关上房门，把自己摔到床上躺平，眼睛怔怔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脑子里想想些东西，可感觉能量不够，什么都想不出来，都说肚饱文章健，一定是刚刚那盒鸡蛋炒河粉的分量没给够，吃不饱的缘故。
　　咂了咂嘴巴，魏星正想着要不要再点份宵夜，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二叔。”
　　“星星，吃饭了没。”
　　魏星二叔魏正民爽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刚吃完。”
　　“怎么这么晚才吃，晚上吃什么了？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三餐一定要按时吃知道吗，还有营养要均衡，不要挑食，也不要整天光喝奶茶吃炸鸡……”
　　“好的，二叔，我知道了，上次我让你帮忙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哎哟！差点忘了正事，我打电话正想跟你说这事呢，我去县里的高中都跑了一遍，他们招生办的老师都说今年高一的学生都招满员了，想插班进县里的高中的话估计只能走赞助生的路线。”
　　魏二叔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就算想走赞助生没有路子也很难，现在就只有咱们镇上的三职的高一还在招生，不过三职的名声太臭了，我怕你去了之后会被带坏。”魏二叔忧心忡忡的替魏星分析着。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怎么会忽然想回老家读高中，你小学和初中都是在A市念的书，老家这边的教育水平和A市那边根本就没办法比，你回来要是适应不了怎么办？”
　　“二叔，我……”

　　“哐啷！”门外传来一阵重物坠地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急促的“乒乒、呯呯、锵啷……”
　　“魏正林我跟你没完，你个龟儿子狗×养的龟孙子，想拿着老娘的钱去养小三小四，做你的春秋大美梦，你在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老娘一刀剪短你的老林根你试试看。”
　　“你个疯婆子，耍够疯病没有，赶紧给我滚，老子这婚离定了。”

　　薄薄的门板根本抵挡不住门外高亢激烈的谩骂声，魏星父母俩人的争吵一字不落传到了魏正民耳朵里。
　　“他们还是这个样子？”
　　“嗯。”
　　“哎——”魏二叔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苦了你。”
　　“习惯了。”魏星依旧保持着躺平的姿势，白色的天花板仿佛变成了投影仪，早已经选择性遗忘的往事再次浮现，
　　“可老家这边……”
　　“哐啷！”忽然，又一阵重物坠地破碎声从门外传来。
　　电话那头的魏二叔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道：“算了，你回来吧，就算是上三职咱也认了。”

　　定了高铁票，魏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下来，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拖出在床底积了几年老灰的旅行箱收拾起行李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他把这间住了快十年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一个中号旅行箱都没装满，回忆几近荒芜，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两声巨大的关门声过后，客厅终于安静了下来，魏星把从抽屉深处翻出来的，这些年来唯一的一张全家福放到桌面上。
　　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打开房门，客厅跟被十级龙卷风卷袭过一样，没一块好皮，昨晚唯一一张完好无损的椅子连椅脚都不见踪影。一百多平的房子里面除了满地破碎的家具，连个耗子的影子都找不着。
　　还好厨房没有被波及，魏星在冰箱里找到了半包挂面，半根焉了的黄瓜，一个蛋壳破损的鸡蛋，把他们收拾收拾，十分钟后端出了一碗热腾腾黄瓜鸡蛋面，没有椅子就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满屋的狼藉把满满的一碗面全部吃光，碗洗干净归位。
　　把昨晚写好的信放到被砸的坑坑洼洼的桌面上，魏星提着旅行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整洁的房间里，一张全家福被留在了原处。

　　从繁华的A市到魏星老家那个一千零八线的小乡镇，只需要坐四个小时的高铁。
　　提着自己轻飘飘的旅行箱出站，外面是个大晴天，下午三点钟的太阳能把鸡蛋烤焦。还没等他仔细看看这几年家乡的变化，一阵轰鸣的音浪由远及近传来，下一刻一辆急刹的荧光绿机车停在了高铁站外的道路上，车上的人摘下头盔，左右甩动起一头及肩的和机车同款萤光禄的绿毛，那头随风飘摇的绿毛比下午三点的太阳还辣眼睛。
　　“伍爷，这边！”荧光绿毛挥舞着手里的头盔，两眼放光盯着魏星的方向大喊。
　　啥玩意，伍爷？哪条道上的大佬。
　　两条大长腿从身边走过，是他，在A市夜市街烧烤摊看见的那个牛鞭猪腰子！
　　当时这人坐着看不出来，没想到站起来这么高，年纪应该和自己不相上下，古铜色皮肤，不知道是不是暑假和那帮光着膀子划拳的大老爷们去工地搬砖晒的。
　　擦肩而过的瞬间魏星和那人的眼睛又对上了，同样的诧异在对方眼里浮现。
　　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
　　魏星在心里为自己的文采点赞。

　　伍原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在离A市千里之遥的老家高铁站还能遇见那个一语不发就让烧烤店老板认怂的少年。
　　“伍爷，这边！这边！”周立波看见伍原后挥舞着双手叫的更大声。
　　一时间出站的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他那头在阳光下闪闪发绿的绿毛上。
　　伍原淡定的朝魏星挑了挑眉，阔步往机车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强行淡定的背影，魏星唇角飞扬差点破功大笑，看来回到老家这个一千零八线的小乡镇读高中也并不是最糟糕的选择。

　　“星星傻乐什么呢，赶紧上车，回家了。”魏二叔开着他那辆叮呤哐啷的国产神车停在了魏星面前。
　　“二叔都说不要叫我星星了。”星星这个小名和他现在高大威猛的形象一点都不搭。
　　“星星、星星、星星、星星……”
　　“……”
　　叔侄俩坐在车上对视一眼，莫名奇妙爆笑起来。
　　魏星笑的丹凤眼都泛出了泪花，积郁多年的心头仿佛被大风刮过，重新敞亮起来，手动摇下车窗冲着窗外大喊：“去他×的学霸，老子要做个快乐的学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