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恋爱实录》路见不平一声吼

75、74

　　岑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他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手里的钥匙扔在地上，好半晌他才想起来去开灯，他捡起钥匙照例用酒精喷雾消毒，然后脱下自己的衣物和鞋依次消毒。岑昂按着周隽的规矩把衣服都塞进洗衣机里洗上，人才出来到门口处理从周家拿回来的肉。
　　是一整块冻得邦邦硬的黑猪肉，还是刚进腊月的时候，周敬伟夫妻开车去附近农村的大集上买来的。周隽不爱吃猪肉，也很少吃红烧肉这个菜，之前和周隽出去玩吃到过江南红烧肉，油亮亮甜汁汁的做法让她一口气吃了三大块，岑昂后来学着做了两回还挺成功，周隽每次都能配着汤汁吃掉两大碗米饭。
　　岑昂把猪肉泡在冷水里解冻，又拿着小牙刷反复搓洗猪皮，硬当当的猪肉一点都不好处理，几次从岑昂手里滑脱出去，岑昂再捡起来，再捡起来，最后把这条猪肉“当”的扔进水池，水池里面水盆里的水飞溅出来，把他的睡衣打湿，睡衣上都是泡出来的猪肉的血水。
　　岑昂湿着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衣角低头看了看，然后他整个人疲惫的跌坐在地上，双手毫无顾忌的把手上的血水擦到睡衣上，手心手背都反复擦拭得干干净净，纯棉的睡衣很吸水，留下一道道粉红色的印子，然后他把睡衣一颗颗纽扣解开来脱掉，赤着上半身坐在地上。岑昂双膝屈着，他的头垂得很低，几乎都要夹到膝盖中间了。岑昂微微抬起眼角，余光瞄见了周隽脱在门口的那双粉色的拖鞋。
　　周隽走的那天早上，她穿着拖鞋站在门边准备换鞋，然后她抬脚看了看鞋底和他说，“鞋底太脏了，一会你回来擦一擦，带上厨房的油点子踩得到处都是脚印。”

　　岑昂情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他身体剧烈的抖动了几下，接连的深呼吸喘气，但是仍然挡不住心中汹涌而来的酸涩情绪和抓心挠肝的疼痛，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板上，他忍着情绪低声呜咽，直到最后控制不住放声哭出来。
　　晚上的时候，周隽的视频电话打进来，岑昂正靠着床坐在地板上看外面的月亮发呆。见到是周隽的视频，岑昂吓得手机差点拿不稳，赶紧接通了电话，
　　视频里周隽脸色很苍白，不能说是白，是脸上泛着一种病态的青色，周隽短短几天就脱相了，她眼眶都凹了进去，眼皮都不太抬起来，半靠在床上，氧气管挂在鼻子下面。周隽微微张张嘴，舔了舔开裂起皮的嘴唇，“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是轻症。”
　　岑昂一下眼圈就红了，他用手掌掩着脸，嘴角向下撇，然后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才换上一副笑脸，“嗯，正好当减肥了，不然什么时候才能一下瘦十多斤啊。”
　　周隽被逗笑，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

　　周隽是在帮患者使用试剂盒时被传染的，同时被传染的还有同组手术室的一个姐姐，他们两人一组进到轻症隔离病房采样。病房里住了一个轻症的妈妈和正在高烧的小孩子。小孩子采样的过程并不配合，加上高热引发的不适，导致在采样过程中小朋友乱踢乱踹，在妈妈的怀里也闹得不可开交，哭的眼泪鼻涕脸上到处抹。
　　手术室的刘姐嘱咐孩子妈妈把孩子的手脚夹住，周隽固定着孩子的头不让他动，结果孩子妈妈夹得不牢，棉签刚伸进去就被孩子挣脱开，孩子随手一抓刘姐的面屏就被扯掉了，刘姐赶紧退到门外，手消后检查自己的防护，发现外面那层一次性口罩也被抓脱了，但是N95还带的好好的，也还算放心。
　　周隽嘱咐刘姐赶紧去换防护服，自己则继续采样。经过刚刚刘姐暴露一事，孩子妈妈明显更紧张了，她连连道歉，对着孩子的屁股给了好几下，孩子直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周隽调整好自己的面屏，先给孩子妈妈采样结束后，让孩子妈妈像刚才那样夹紧孩子的身体，棉签刚进去还好，进到一定深度孩子开始躲避，孩子妈妈托着小朋友的后脑勺把他往周隽跟前送，孩子挣扎下一脚踹过去把周隽的面屏掀翻过去，但口罩带的紧并没出现问题，鼻拭子带来的不适让他接二连三的打喷嚏，周隽感觉到飞沫到了自己脸上。
　　和医院的院感报告了这件事，周隽和刘姐被单独隔离起来，试剂盒有限，两个人也没有使用。周隽和刘姐刚开始只是隔离，她只听来照顾的同事说刘姐有症状了，但症状很轻，就是反复低烧。当天晚上，周隽就开始高烧，她最重的时候，一度出现呼吸困难。第三天CT上已经可以确诊新冠，片子上显示左肺下叶有一段密度增高的实变影，但还不算十分严重，用上抗病毒和抗细胞药后又再做了次CT，显示实变范围都没有继续扩大。

　　岑昂笑着和周隽聊天，“今天去你家拿了一块猪肉，等你回来给你做红烧肉。”
　　周隽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声音很轻很虚，“好。”
　　岑昂状似无意的开口，带这些调侃，“怎么还感染了？身体素质不行啊！”
　　周隽咧了一下嘴，“哎呀，还不是敌人太狡猾，我戴了口罩也没扛过去，不过有了我这个前车之鉴，现在大家都特别注意了，护目镜也都配备好了，患者也都配合了很多，”周隽微微勾下唇，“大家都还在摸索，就当我是蹚雷呢吧，呵呵……”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周隽那边传来监护仪“嘀嘀”的声音，岑昂的舌尖在腮帮子里面抵了抵，才缓缓开口，“你……现在还好吗？”
　　周隽点点头，“好多了，最重那两天过去了，现在好多了。”
　　岑昂看她的脸色就觉得她在撒谎，那种咳嗽仿佛是想把肺都呕出来，岑昂根本不敢深想。他盯着屏幕里周隽的脸不说话，一直深深地望着，然后他截了几张周隽的图才缓缓开口，“能吃下去东西吗，你瘦了很多。”
　　周隽还是点头，“是因为前几天比较严重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两天好了，早上我还吃了白粥呢。”
　　岑昂抿着唇低下了头，然后等了几秒又抬起头来，“我想去看你。”
　　周隽一瞪眼，一双大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做出凶狠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你瞎说！咳咳咳咳……”周隽咳了几声，然后捂着胸口深深呼吸一口把气喘匀，“你安安全全待在家里，来医院做什么？医院现在有多危险！”
　　“我想看你。”岑昂微微皱着眉，头轻轻晃了两下，眉眼垂着，抬起来时眼眶都红了，“我想看你。”
　　岑昂只重复这么一句，周隽却感觉心都已经碎了。
　　这一次，周隽感觉到了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是死亡。
　　周隽抹了一下眼睛，她说话比之前慢很多，好像说快了气就跟不上，她声音轻的岑昂把手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现在的周隽其实不太好看，油腻腻的头发，灰败的脸色，嘴唇泛白起着皮，但她眼角鼻尖都红了，让岑昂特别的动心。她声音颤抖，一字一句的开口，“岑昂，你听我说，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可别倒下，你还得帮我照顾我爸妈呢……”
　　岑昂的眼泪突然就从眼角滑下来掉到嘴里，苦涩涩的味道，他眉毛不自觉的抽动，“你爸妈你自己照顾，我照顾不来。”
　　周隽苦笑一下，“你胡说，”她擦掉眼角的眼泪，沉默了几秒，突然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整个人都憋着哭泣而混身抖动，“岑昂，我，我……我其实有点害怕，我感觉我可能会死……”
　　“你放屁！”
　　周隽一边哭一边破涕为笑，笑了两下又撇下嘴角，“岑昂，我死了的话，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快找下家，我求求你先照顾我父母几年行吗？我怕他们会崩溃，我要他们健健康康的……”
　　岑昂的眼泪跟着砸下来，他也藏不住自己的悲伤，双手掩着面，双肩颤抖，眼泪从指缝流出来，“艹，你他妈怕他们崩溃就不怕我疯了？我他妈难道不是死了亲人吗？我安慰他们谁他妈安慰我！你最好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说完他哭的手机都摔在地上，又赶紧捡起来，脸上带着哀求，“周隽，我求求你，你好起来，我们才刚开始啊……”

　　岑昂一觉睡得迷迷糊糊，梦里一会是周隽回来了，两个人抱着喜极而泣，转头又变成他一个人绝望的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蒙上白布的周隽，对面是伤心欲绝的周家夫妻，过一会画面一转就变成了高中，他和周隽在下雪天一起往教学楼里走，他一把拉住周隽的手，没有想象中激烈的挣扎和拒绝，周隽笑眯眯的回握住他的手，这一觉睡得他筋疲力尽却混混沌沌不愿醒来，然后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
　　打电话来的是二皮，之前冯扩手里那些口罩就是他给找的货源，他堂姐夫所在的医疗器械公司都快要黄了，疫情来了之后迅速拉了一条医用口罩的生产线，一下子盘活了整个企业，现在公司的业务员都在四处销售，二皮也在帮堂姐夫跑业务。
　　岑昂找二皮，问想购买N95口罩的事情。
　　二皮嗤笑出来，“别开玩笑了昂子，我上哪给你搞去？”
　　岑昂打开天窗说亮话，“冯扩说上次他那的口罩都是你给找的门路。”
　　二皮在电话那边安静了好长时间，才嗫嗫嚅嚅的开口，“……是，那外科口罩好搞，N95紧俏着呢，不好弄啊……”说完支支吾吾半天，“啧……你要多少啊，不行我个人给你几个吧。”
　　“五万，能买几个？”
　　“啥？你说啥？”二皮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买五万块钱的N95。”
　　二皮一时哑然，末了他语重心长，“你知道那能买多少不？昂子，可不行再私下买卖啊，冯扩那不就这么进去的嘛！”
　　岑昂不想和他多废话，他头疼欲裂，言简意赅的问他，“能不能买到？”
　　虽然数额不算太大，但也是笔订单，二皮也能从中间抽一笔，他轻咳了一下，“啊，我给你问问我姐夫啊，他们现在天天出货量老大了，我看看能不能从谁那给你匀出点吧，不过那么大的量可能够呛。”
　　岑昂又等了一天，二皮联系他，有一批送到外地的医疗物资因为绿色物资车的司机得新冠了就给耽搁了，那批里能下来一千个N95和两千个一次性外科口罩，他问岑昂要不要。
　　岑昂抱着肩坐在窗口，一手拿着周隽之前买的地瓜干在嚼，一手接电话，“要，他什么时候送来，我今天就能打钱。”
　　二皮也听徐佳说了周隽去支援被感染差点死了的事，他寻思着岑昂这会可能精神状态都有点不正常了，他又开口说了一遍，“昂子，这可是医疗物资啊，你买到手了可不能倒买倒卖，现在抓的严啊！”
　　岑昂把地瓜干塞进嘴里，嚼的两边的腮帮子都有点疼，“嗯，不卖，给我银行账号。”
　　二皮稍稍放心些，“一会我发信息给你吧，明天就给你送去，送哪？你家还是餐厅？”
　　“送餐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