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阳》江准一

3、晔哥

　　经历了刚才的事后，予幸在严晔的带领下找到了他的班主任。他把身上不合适的校服外套拉开，脱了下来，露出了那件布满了脚印与灰尘的校服。
　　“予幸，你的校服怎么成这样了？”于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怎么一顿午饭的时间，刚才还洁净的校服变成了这样？
　　于俊是个年轻的教师，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当班主任，可他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身为年龄相仿的人以及最近的传闻，他飞快地联想到了一个结果——校园霸凌。予幸被严晔往身后拉了拉，严晔很高，肩膀也很宽，他这么做直接把予幸整个人挡住了：“老师，您听我说。”他知道予幸并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于是他代替予幸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老师，我想替予幸同学请个假，顺便麻烦您替我给班主任也请个假吧，我是高二（1）班的严晔。”严晔想了想又打算再说些什么，于俊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告诉主任的，交给我处理你就放心吧。”他拍了拍严晔的肩膀，给他们俩写了请假条，走出了办公室。
　　严晔和予幸沉默着走出了校园，现在的予幸确实不能自己一个人待着，也需要绝对的安静。
　　南方城市的中午是燥热的，太阳悬挂在头顶，光芒毫不吝啬的释放着，予幸被闪得睁不开眼，于是他低着头走在人行道上，发丝间的汗液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滑到他的衣领，浸湿了他的校服。
　　“小心！”一道鸣笛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突然他被揽进了怀里，又往后退了几步：“过马路的时候要记得看车啊幸幸同学。”是严晔。予幸被他放开，脸上还粘上了一张纸巾：“擦擦汗，都热成这样了还往路边走。”予幸拿掉了那张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擦掉了后脑勺的汗，抬头发现刚才的红灯已经开始倒数，叹了口气走过了斑马线。
　　“还要纸巾吗？”严晔走在他的旁边问道。见予幸摇头，他又问道：“你口渴吗？”予幸又摇了摇头。他还打算再问下去，却被予幸打断了：“学长，我真的很感谢你刚才帮了我，可是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真的不用这样好吗？”予幸知道自己此时的语气不适合用在严晔身上，可他只是为此感到不解和一点的……不满而已，毕竟他和这个学长不熟，严晔帮了自己，自己还没有做出什么感谢的事，难道要继续麻烦严晔，理所应当的接受严晔的照顾吗？他不希望这样，他也不想严晔再跟下去了，他不想让严晔知道他走进那条街道会经历什么。
　　可严晔却并不以为然：“因为我担心你啊。”严晔故作委屈地说：“我为了你饭还没吃，你不打算请我吃个饭吗幸幸同学？”还可怜兮兮地撅了噘嘴。
　　“我可以把饭卡给你，而且学长，你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叫我了……”予幸别开脸，突然猛地看见了什么，推着严晔就要往后走：“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了……”却没能成功。
　　“哟，这不是予幸吗？这是谁，你男朋友吗？果然是小同……”这是住在隔壁楼的常阿姨，因为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总喜欢把予幸揪着来挑刺，似乎是想以此来证实自己的儿子还没差到这种地步。正当那三个最不想让予幸听见的字即将脱口而出时，常阿姨的话被严晔打断了：“阿姨好，我是他的学长，如果阿姨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还要去吃饭。”严晔拉着予幸转身就走，没有给常阿姨变本加厉的机会，却也没让予幸辩解。
　　两人来到拐角后，予幸将严晔甩开了：“别这样。”他紧皱着眉，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学长，我不是那个意思……”可严晔却打断了他：“幸幸，我这样牵着你，会让你反感是吗？”予幸连忙摆手，焦急地看着严晔，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却低下了头。此时一片白云缓缓地飘过，它遮挡了阳光，予幸再次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那是因为刚刚有人看着，你怕被他们说是吗？”严晔蹲下身来抬头看着他，予幸闻言心头一震，愣愣的点头了，他想要开口辩解，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严晔站起身来，又取出一张纸巾粘在了他的脸上，突然傻笑起来：“哎哟，你这样怪可爱的。”可这话并没有使现在的予幸有什么别的感情流露，他依旧沉默着看着严晔，默默把粘在脸上的纸巾拿掉，攥在手里。
　　严晔看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想了想，忽然无奈的笑了：“我记得，之前有个人和我说过一句话，你想知道是什么吗？”严晔此时需要予幸给他点反应，他并不想看到予幸这张本该绽开笑颜的脸面无表情，大概是个人看到这个少年都不希望他这样。
　　予幸点了点头，严晔接着说：“那人曾说，‘镜子很脏的时候，我们并不会误以为是自己的脸脏，那为什么別人随口说出糟糕的话时，我们要觉得糟糕的是我们自己’。”严晔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水果糖递给予幸：“他说的很对是吧？所以啊，他们要是说你，不用着急辩解，不要总想着狗咬了你一口就马上拿脚踹回去，你觉得人能和疯狗交流吗？万一它又反过来再咬你一口呢？疼的还是你对吧。”予幸接过那颗水果糖，竟是被他的话和手掌这颗与他外形完全不符合的草莓糖逗笑了，予幸忽然就不想告诉严晔自己不喜欢吃糖这件事情了，打开了那颗草莓糖塞进了嘴里。严晔见他终于笑了，又从口袋摸出一颗糖来：“来，最后一颗了，你喊声晔哥我就给你。”还拿到他的面前晃了晃。说实话予幸真的不觉得这颗草莓糖有多好吃，可他居然是犹豫着小声地喊了一句：“……晔哥。”随后就尝到了草莓糖夹心在嘴里蔓延开的味道，一向讨厌甜食的他，居然觉得很好吃。
　　严晔伸手将草莓糖塞进他的口袋，又抽走了他手中的纸巾：“不出汗了，就不要浪费纸巾了，来，给我吧。”折起来放回了自己的口袋，然后转身让予幸跟上：“走吧幸幸，晔哥带你去吃午饭。”还趁着转身顺了顺他的头发。“学长……你不要这样喊我好吗，还有不要摸我的头发。”予幸悄咪咪把那颗草莓糖塞进了严晔的外套口袋，出声抗议道。严晔此时刚好把手伸进口袋，惊奇地说：“诶，居然还有一颗！”他开心地把糖撕开塞进了嘴里，然后回头说道：“没办法，我一直盯着你的头顶嘛，而且你的头发看着很好摸的样子”予幸听后皱了皱眉：“你是在说我矮吗？”他一边说还一边不太用力地往他的后背砸了一拳。
　　“没有没有哈哈哈，你喜欢吃云吞吗？就是馄饨。”严晔问道。予幸听到馄饨两个字愣了愣，突然严晔停下了脚步，予幸一头撞在了严晔肩膀上：“诶，你怎么不走了。”严晔又趁机摸了把他的头发：“怎么走路也不知道看着点，我刚刚问你呢，你怎么不回答我？”予幸把他的手拍掉，假装很凶地瞪着他：“不许摸我头发！”然后把严晔往前推：“我喜欢，你快走吧哎呀！”严晔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行行行你别推我啊。”
　　予幸跟在严晔的身后走着，说实话严晔的身材比例看着很好，他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架子。此时严晔走过一个拐角，刚才被白云遮住的阳光打了下来，映照在严晔的身上，竟看得予幸不禁微微睁大了眼，似乎这天气也并没有那么的燥热不堪。在这一刻，阳光明媚和蓝天白云再次结合在一起，微风刮过，居然是显现出了深深的惬意。
　　严晔带着予幸来到了他常去的云吞店，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绝佳的位置，正中午并没有什么人，他对着老板喊道：“老板，和往常一样，不过今天要两份，在这吃”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问予幸：“幸幸啊，你喜不喜欢吃葱啊？”予幸摇了摇头：“你不要这样……”他仍旧坚持制止严晔这过分熟络的称呼，当然严晔不会给他机会：“老板！不要葱！”予幸也只好作罢。
　　“好的，来啦。”老板在严晔刚说完就把两份云吞面端来了：“今天够快吧？本来这份是要当作午饭的，你们来了就给你们啦。”看见予幸还冲着他笑着点了点头：“你好啊小同学。”老板给他们端上云吞面之后，转身去给自己准备午餐去了。严晔看予幸低头吹了吹，吃了一口，赶紧问道：“怎么样，晔哥推荐的店好吃吧？”予幸点了点头，严晔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发现予幸始终低着头：“予幸？”予幸猛地抬起头来，他茫然的表情换上了勉强的笑：“真的很好吃，谢谢晔哥。”
　　严晔看着他的反应愣了愣，他发现予幸对自己的事情并不想多提，他承认从刚才告诉予幸“那人”说的话时他就有了想要和这个少年交好的想法，他希望和予幸成为熟识，或许是因为出了这些事对这个少年的担心和心疼，又或许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吧，严晔想了想犹豫着说道：
　　“我在上高中前，是个小胖子，当时我哪有现在这个身高啊，却是有着现在这个体重，你看这个肉丸，我那时候就差不多这样呢哈哈哈，我那个时候成天被拿来开玩笑，而且啊，女生们还很排斥我，也是，谁喜欢又矮又胖的人呢对吧？我刚刚告诉你那句话还记得吗？”予幸看着他点了点头，严晔继续说道：“那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告诉我的。”
　　予幸听着他那仿佛说得不是自己一样的语气，心情突然复杂了起来：“可是学长，你那个时候发生过的事都是事实，也都是可以通过你作出改变而解决的啊。”严晔听着他的话再次愣了愣：“幸幸啊，或许我不能对你感同身受，但是晔哥知道你并没有他们口中那么不堪对吧……”严晔想像之前的语气一般再次引导予幸不要瞎想，可这次他却被予幸打断了：“晔哥。”予幸忽然抽了两张纸巾出来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真的不想再在你面前哭了，能不能不要再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了，我们真的不熟好吗？”予幸放下纸巾，站起身来想要走出云吞店，却被严晔抓住了手臂，像刚才一样，不过予幸明显没那么抗拒了：“不熟那就变熟，你要是拒绝我我就天天去烦你，烦死了我就把你扛走，你挑吧。”予幸疑惑地看向严晔：“……为什么？”严晔想了想，露出了他的八颗大白牙，笑着看向予幸：“因为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不是因为同情你，而是……”是什么呢？严晔自己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说：“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予幸想起了黎天成给自己写的纸条——找一个更好的朋友。他看着严晔，他知道严晔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自己呢？
　　“好不好？”严晔牙都龇累了，他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站起来一把把予幸摁在座位上：“就算你不答应你也得给我把云吞吃完了。”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好。”予幸犹豫着说出了这一声。严晔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开心地点了点头，还把自己碗里的肉丸都挑给了予幸，让他多吃点。
　　“谢谢晔哥，谢谢。”予幸低头吃着那几个肉丸，或许两人都心知肚明予幸为什么要道两声谢，严晔想到自己曾听朋友开玩笑时说过这句话，笑着说道：“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你一直逃避，那我就一直追随你，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错与对，如果你愿意的话，一切都可以交给我。
　　像现在这样吧，靠近光，追随光，变成光，发散光。
　　“谢谢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