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服与电影》花生寒衣

5、第五章

　　姜僔三窜两跳就上了阁楼，站在楼梯顶上向谭荣招手微笑。谭荣刚上了两级台阶，便隐隐听见姜宝似乎在跟姜倡说话：

　　“这个哥哥好高，僔哥好坏，带他上阁楼，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谭荣的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着那向他招手的人，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去了。回头瞥一眼楼下，姜宝和姜倡都已走掉了，刚才那句话竟似幻影一般。姜僔却不带他进屋，大概是怕他撞到头，只是抱着洋服盒子拉着他在楼梯口坐下。谭荣到底有些局促，姜僔却浑然不觉，那脸上尽是本该如此的坦白神气。

　　“张师傅一定与你讲过我家。”
　　“嗯。”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叫我阿荣啦。”
　　“你这样高，应该比我大吧？”
　　“我……属狗。”
　　“果然大我一岁……”

　　大概因为这会儿已经入了夜，楼梯间里并没有灯，姜僔的眼睛在这略显昏暗的地方看来，竟好像镶了某种自会发光的宝石，隐隐有什么在一闪一闪亮晶晶。

　　“阿荣，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细少，你唔係话……要教我讲国语咩？”
　　“国语不一样是说话？你听我说话听得多了，想必自然就会讲了。”

　　谭荣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然而他却找不出话来反驳，毕竟……学国语说到底的确是学说话，而学说话可不确然是如此么？他还记得年幼时母亲是如何教他说话，他也记得前几年是如何看着母亲教妹妹说话，似乎果然应该是这样的。于是他点了点头，姜僔又是笑，手指轻轻地弹动着那个放在膝盖上的洋服盒子，面上是很欢喜的神色：

　　“所以，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呢？”
　　“我对上仲有个大佬，前几年落嚟揾食，屋企仲有个细妹，同我妈咪住，佢……佢生得好靓，好可爱嘅……”

　　谭荣毕竟读书不多，此刻便有些词穷，姜僔却只是看着他笑。
　　谭荣见过许多笑，讥讽的、嘲弄的、冷漠的、别有用心的……但姜僔此刻的笑却极干净，只是一个少年的快乐。虽然他不懂他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快乐到这样，却能感受到这种快乐，也似乎受到了同样的感染，虽然几乎可以算是极莫名的。

　　“你……笑咩？”
　　“阿荣，你可以叫我阿僔么？我哥哥就是这样叫我的。”
　　“你……”

　　谭荣心里觉得很不适宜，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又鬼使神差地只顾得上点头：

　　“好……”
　　“阿荣你听好哦，刚刚给你开门的是我大哥，他叫姜倡，那个小娃娃是我弟弟……妈咪今天又收工晚不回来……”

　　姜僔起先还絮絮地说着他的这个不可不称为复杂的家，慢慢的声音就弱了下去，谭荣只觉得肩膀上突然地一沉，偏头看过去，那里已经多了一个脑袋。
　　夸姜僔的人最常用的词便是灵气逼人，会得到这样的夸赞，有一大半恐怕都是得益于那双极灵气的眼睛。这双眼睛睁着时狡黠慧敏，仿佛一只正在追捕兔子的狐狸，这会儿安静地闭上了，所有的凌厉锋芒都被收敛起来，只余一派散漫惬意。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竟能让同一个人转瞬之间看起来就完全不同。

　　谭荣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见他睡得沉稳了，便小心把他的身子抱了起来。即便如此姜僔仍然没有醒，只是在谭荣的臂弯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嘴唇似乎微微翕动，咕哝出几个低低的音节。
　　这样瘦的一个人，果然就是这样轻。

　　等谭荣从阁楼下来，正准备去向姜倡说一声再走，便被扯住了衣角。
　　扯住他的是一只稚嫩的手，是姜宝，左眼下生着一颗泪痣的姜宝。这样一副长相，在这样小小的年纪已现出丽色，似乎不该姓姜，该姓尤才对，谭荣默默地想着。
　　只可惜，如此我见犹怜、将来注定要明媚动人的一个艳丽尤物，却生就一副男儿身。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谭荣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这个小娃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姜僔刚才跟他说，这个漂亮娃娃叫姜宝，虽然是他继父的儿子，他们兄弟几个却极是要好。
　　不过……不答也不好，他听着姜宝奶酥酥的童声，嘴唇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笑出了一片春光烂漫：

　　“我叫谭荣。”
　　“那我可不可以喊你阿荣哥？”

　　谭荣想起方才怀中的温暖，那双笑眼不知怎的就潋滟出光来，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