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服与电影》花生寒衣

31、第三十一章

　　五月的香港，天气肉眼可见地热起来了，连雨也跟着渐渐多了。谭荣那天刚洗完碗，看着老张在库房点起了炭炉，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师父，都这个季节了，您怎么还点炉子？”
　　“诶……这你就不懂了……”

　　老张把炉钩子递到了谭荣手里，一边教他怎么扒炉灰，一边点起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雨季到了，你看这两天雨落得好凶，我们这里布料这么多，如果不把炉子点上，把潮气赶一赶，是要长霉点的。”
　　“哦……”
　　“你呢，以后总要自己开店的，要晓得这个。这是我们的饭碗，霉掉了，喝西北风啊？”
　　“知道了，师父您去歇着吧，这里我来。”
　　“好。”

　　老张走后，谭荣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低下头去拨炉子里的火。汗水落在烧红的炭上，忽然腾起的烟呛得他咳嗽起来，他这才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候他没留意这件事罢了。

　　雨越下越大了，姜僔却不想回去，他站在一家书报亭的檐子下，却不买报，也不买杂志。雨点打在书报亭老板支起的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叫他想起刚才有人给他送的那封信。有位圈内有名的阔太太，想跟他做朋友。
　　至于是做什么朋友，自然是需要花钱的那一种。

　　他是很爱赚钱的，也爱花钱，但他是个男演员。
　　说实话，既然做了演员，姜僔就想要出名，这是他很坦诚摆出来的事。姜宝前一阵子给他来过电话，闷闷地抱怨说，经常去夜场看他的电影，却十有八九都是看着他死来死去。
　　而且死得千奇百怪。

　　“僔哥，你怎么不是被砍死就是被枪打……”
　　“你不懂，这是艺术。”
　　“什么艺术……”
　　“这……这叫新古典主义，你小孩子不懂的啦！”
　　“哪来的这么多体系……麻烦……”

　　姜宝的话让他有些挫败，所以，他一定要出名。
　　现在拍的戏多了，戏份也重了，名倒是真的出了，也真的红了。只是他以前并不知道，出了名并不全都是好事，也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他，让他不胜其扰。

　　比如，一些太过热情的媒体。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影迷很多都是姑娘，刺激到了那些媒体人敏感的神经，比起关注他的戏，他们好像更关注他的生活，他每天和谁一起吃饭，和谁一起行街，事无巨细、如数家珍。如果对方再是个女孩子，就少不了放到小报上，新闻就来了。
　　有时候甚至连照片都未必会有，只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新闻也照来不误。而且，每次那姑娘都自然是全然无辜的一方，这笔风流账总归要算在他的身上。偶尔看得多了，他也会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是不是真的谈了那么多恋爱，换过那么多女友。

　　终究还是要回去的，等姜僔回到老张洋服店，浑身上下已经被浇透了。他跟老张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进宿舍拿两件衣服洗澡去，一开门就看见谭荣半靠在床头看报，版面上的一张照片很显眼。
　　是他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这次不是阿丽了。
　　说到阿丽，他们现在已经玩得很熟悉了，谭荣已经请她到后院去打过几次木桩了。虽然每次阿丽回去之后，谭荣都会被姜僔取笑，笑什么他又不肯说，弄得谭荣一头雾水。

　　姜僔正不知道说什么，却见谭荣忽而坐起了身子，盯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竟是说不出的古怪：

　　“你先去洗澡吧，现在这个天气，淋了雨回来，还是会着凉的。”
　　“哦……”

　　等姜僔擦着头发回来，谭荣又靠回了床头，那张报纸已经被他折好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他看着他坐下，手从他肩上滑到腰间，往怀里一箍，见他眼神淡淡的，便也慢慢把下巴搁上他的肩头：

　　“很烦么？”
　　“嗯。”
　　“最近有没有戏？”
　　“没有。”
　　“师父说，匡哥要去台北谈生意，师父准备陪他一起去，店面要关几天。我想……师父不在，生意也不好做，不如我们一起去……去玩玩也好。”

　　谭荣平时是个话少的，现在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让姜僔有些吃惊，不过……他偏过头去看时，见他的眼睛很明白，此前那种古怪的表情已悄然隐去，眼睛里还是笑的。
　　姜僔突然就很放心，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放心些什么东西，便松了身子窝成一团：

　　“一起？”
　　“嗯，你也散散心，我知道你不开心。”
　　“好……不如带表哥一起吧，他这两天也没事。”

　　姜僔刚进来时眼中的愁绪渐渐褪下去，一点点坏笑慢慢浮起来，谭荣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别开头轻轻地笑出了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