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简安哲

62、愿望

　　分开之后，唯一支撑我的，是能再见你一面的希望。
　　但姜袭没想到，七年之久，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就那么轻易把他击垮。

　　今天急诊室的第一位患者是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扎两条小辫，被妈妈抱着进了诊室，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戴口罩的姜袭，指着自己的膝盖说：“我爬梯子，然后摔下来了。”
　　姜袭边检查伤口边问，“怎么会去爬梯子啊。”
　　小女孩望向妈妈，妈妈还是用目光示意她自己说，她于是又很委屈道，“妈妈，妈妈骂我，我生气，就爬上去了，然后就摔，摔了。”
　　小女孩的妈妈解释：“家里换灯泡用那个折叠梯，用完还没来得及收呢，一不留神她就爬上去了。”

　　姜袭叹了口气，“下次可不能随便爬了，看这次摔的，要缝针了。”
　　虽然缝针有家长在身边，但也无法保证“安全”，对付这些小神兽们，每个儿科医生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
　　姜袭的这一套应该不算“独门”，也不是什么“秘方”，但他还是很认真努力的在执行。
　　“小朋友，你知道哪种水果会发光吗？”姜袭问。
　　“不知道。”
　　“仔细想一想啊。”姜袭一边说一边飞快的缝合伤口，“猜对了有奖励。”
　　“啊，苹果？”
　　“不对。”
　　“桃子。”
　　“也不是。”
　　又连续猜了好几个之后，小女孩总算猜中了香蕉，姜袭刚好把伤口缝完，轻松的说，“对啦，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姜袭贴上创可贴之后说，“因为巴啦啦（banana）能量（亮）啊，好了，可以起来了，慢点。”
　　小女孩的妈妈一边扶着她一边偷笑。
　　“医生叔叔，你是要给我奶糖对不对？”小女孩问。
　　姜袭道：“好聪明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的好朋友小圆上星期也摔破了膝盖，她说有个娃娃脸的医生喜欢讲冷笑话，还，还给了她奶糖，你就是那个医生吧。”

　　被这么小的孩子说成娃娃脸真是心情复杂啊。
　　本来作为年轻医生，就不太被小朋友的家长所信任，姜袭的长相又偏小，所以更加吃亏。刚开始来实习受到的冷遇，简直不堪回首。
　　好在，只要不放弃继续努力，事情都会往好的方向开展。

　　“医生叔叔，”小女孩又说，“但是你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哎。”
　　姜袭的面部抽动了几下，“······你知道吗，你本来可以拿到一小袋糖果的，现在你只能拿到一颗。”

　　忙碌到凌晨三点，姜袭全身都像散架了般走出医院，在门口看到来接他的颜江。
　　这种时候，拒绝的话太奢侈了，姜袭很快上了车，对他说：“学长，感恩有你。”
　　这么些年，姜袭对他的称呼还是没变。
　　颜江轻声笑了笑，“今天是你在急诊轮值的最后一天吧。”
　　“嗯。”
　　“还顺利吗？”
　　姜袭困得不行，闭着眼睛说：“哦，最后一位患者比较棘手，十岁的小姑娘，出了车祸，全身多达十几处骨折，一来就送进了ICU·······”
　　姜袭说着说着声音就没了，颜江啧啧的摇头，“怎么弄的？”
　　过了一会儿，姜袭才稍微清醒了点，揉着太阳穴坐正了些，“一家人自驾游，父母在路上吵起来了，车停在路边，小孩趁大人没注意溜下了车。”
　　“哎，那父母肯定自责死了。”颜江说。
　　“嗯，小孩的妈妈一直在哭，做完手术告诉他们小孩脱离危险了，反而哭得更厉害，但是，”姜袭顿了顿说，“那小朋友的爸爸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一直盯着我看。”姜袭对那目光莫名有种排斥，“而且那种情况下，一般家长的全部注意力应该都在孩子身上，就算脱离了危险也是，但那位患者父亲反而一直跟着我到诊室，还硬要坚持请我吃饭。”
　　颜江笑起来，“应该是太感谢你了，没有说送礼什么的吧。”
　　“没，就是约我下次一起吃饭，说了好几次不行，他还坚持，我都发火了。”姜袭无奈的说。
　　颜江笑意更深，“哇，姜医生发火的样子，我真想看看。”

　　到了姜袭家楼下，姜袭解开安全带，打着哈欠说，“谢谢学长，下次请你吃饭。”
　　“我记住了啊。”颜江说。
　　正准备下车，姜袭又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包奶糖，丢给他，“车费。”
　　颜江顺势按住他的手腕，“不用每回都给吧，不过，你要真想表示感谢，吃饭和这车费就不用了，请我上楼坐坐怎么样？”
　　姜袭摇摇头，“我太累了，没精力招待你。”
　　“哎我就上去看看用不着你招待，”颜江说，“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连你家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说出去谁信啊。”

　　“我信。”姜袭说，“是我比较奇怪，不喜欢朋友来我家里。”
　　“那张格致怎么就去了？”颜江一挑眉问。
　　姜袭叹气，“他和他老婆吵架，无处可去，我才收留他一晚的。”
　　颜江立刻道，“我都不求一晚，只收留我一小会行不行？”
　　姜袭苦笑着摇摇头。

　　颜江也面露愁色，他把姜袭的手腕拽得更紧：“西西啊，你那个前任到底有多了不起，我和他比，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猛然提到那人，姜袭整个人都呆住了。
　　颜江好脾气的说：“从前你模棱两可的告诉我你恋爱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女生，我想尽办法套问张格致，才套出你的前任也是男的，只不过，他怎么都不肯告诉那个人的身份。只说，是因为那个人的家庭反对，你们才分手的。”

　　说到这里，颜江反而更加胸有成竹起来，“姜袭，和我在一起，你不会有这个困扰。我的父母都是很好很开明的人，他们早就接受了我的取向，还盼着我能早点带一个人回去。姜袭，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组成一个真正的家，你不要这么固执，考虑一下好不好？”

　　姜袭已经被他这番话说得隐隐作痛，“家”曾是他最渴望的，代表着某个人的名字，代表着最舒适安心的环境，但是那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姜袭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脆弱，他挣脱颜江的手下车，颜江立马也打开车门追了下去，他拉住他的胳膊，“姜袭，我们谈谈！你认真听我说，我相信时间的力量，你如果试着和我在一起，那个人的影子就会在你心里渐渐淡掉的！已经七年了，可能你早就忘记他了，只是你不愿意迈出新的一步，才把你那个人变成你的执念。你好好想一想，你上一次特别想念他是什么时候，想念你们的过去又是什么时候？那些场景你真的还记得很清楚吗？”

　　“很清楚，”姜袭极力压抑着悲伤的情绪说，“就在刚才，或是此刻，还是昨晚，前天，大前天，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闲下来的时候，几乎只要不是在医院，不是在工作，我就无法不想他，有时候想他觉得孤单，觉得难过，有时候又觉得幸福，但不管是哪一种，我都离不开，也无法停下来。学长，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跟我这样耗着是没有意义的，我这个人啊，已经彻底没救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
　　颜江看着他，完全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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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姜袭在医院值班，晚上查房的时候，看到林林从病房里出来了，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旁边放着单拐。
　　林林就是那个出车祸的小姑娘，身上多处骨折，经过治疗，其它几处都是轻微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右腿比较严重，走路还需要依靠拐杖。
　　不过林林很配合治疗，特别懂事，每次姜袭来看她的时候，她也总是笑眯眯的。
　　但这一次，她好像有心事，坐在那儿跟个小大人似的长吁短叹。
　　“怎么一个人在外边？”姜袭轻声问。
　　他也很喜欢林林，而且总觉得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没来看我。”林林垮着小脸说。
　　“谁？”姜袭略微想了一下，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清秀的面孔，那男孩是练棒球的，好像天赋也不错，以后说不定能当职业选手呢。
　　“没谁。”林林赌气的说，又忽然问姜袭，“医生，你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我想打个电话。”
　　姜袭看着她眼神有点恳切，就把手机拿给她了。

　　林林也不避着他，拨通一个号码后先是气鼓鼓的埋怨一通，接着又“是吗，哦，这样子啊，那怪不得”之类的，脸色渐渐好起来。
　　把手机还给姜袭时，她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原来他妈妈生病了，他忙着照顾他妈妈呢。姜医生，他好孝顺对不对？”

　　姜袭点点头，又问：“你手机呢？”
　　林林嘟着嘴说：“我总是和同学打电话，妈妈嫌我烦，没收一天。”
　　姜袭笑了笑，“行了，这下心都收到肚子里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嗯。”林林慢吞吞站起来又问，“姜医生，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呀，我能在过年之前出院吗？”
　　“肯定可以。”姜袭点头。
　　“太好了，我可不想在医院过年呢，爸爸答应我今年会留在家陪我们一起过年，这样我的新年愿望就实现了。”林林欢喜的说，“姜医生，我也祝你实现你的新年愿望。”

　　新年愿望吗？
　　林林小朋友不知道，姜袭从来不许愿的，连生日愿望都没有。
　　但是今年的新年，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