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简安哲

40、雪地

　　六点半的闹钟响，江昼摸到床头的手机关掉，准备叫身边的人起床，却扑了个空。
　　他揉着眼睛下楼来，姜袭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哥你醒啦。”姜袭转头朝他笑笑，“去洗漱换衣服吧，再来吃早餐。”
　　“出去吃就行了，干嘛这么早起啊。”江昼走过去，看他搅着盆里的面糊，“做什么，鸡蛋饼？”
　　“嗯。”姜袭往平顶锅里舀了一勺，再顺着一个方向抹平，江昼还站在一边看，姜袭忍不住推推他，“快点去换衣服，快点！”
　　“知道了。”江昼笑了笑，又看了几眼才上楼去。

　　江昼很喜欢吃面食，特别是姜袭做的，鸡蛋饼也是好久没吃到了，姜袭把盘子里的一摞推过来，少说也有十几张。
　　“这是我一个人的？”江昼道，“我能吃这么多吗？”
　　“能。”姜袭点头。
　　江昼看了看他，忽地道：“果然还是西西了解我。”
　　“我开玩笑的，吃不完也别勉强。给。”姜袭给他包了一个生菜火腿加牛肉酱的煎饼。

　　对比昨天的反常，江昼甚至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你恢复过来了？”
　　“啊？”姜袭没懂。
　　“怎么一下子又对我这么好，这么亲切。”江昼道。
　　“我一直都这样啊，什么时候变过。”姜袭说。
　　才不是这样，就算是今天早上，也和平时不一样。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江昼接过煎饼，大口大口的吃着。

　　江昼临出门前又换了件衣服，姜袭看到后果然微微吃惊，“这个，不是说只在房间里穿吗？”
　　他送他哥的生日礼物，粉紫色的毛衣。
　　江昼在外面套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若无其事道，“想穿就穿喽。”
　　姜袭笑了笑，“还舒服吗？不扎人吧。”
　　“里面也有衣服，又不是光着穿这个。”江昼拉上拉链，又道，“不扎，挺舒服的。”
　　姜袭看着他的腿，“毛裤呢，穿了吗？”
　　江昼赶紧迈开腿，“快点走吧，老妈快醒了。”
　　姜袭追上去，“毛裤为什么不穿，今天还会下雪的。”
　　江昼：“不会，外面都出太阳了。”

　　打开门，阴阴的天，还起了浓雾。
　　江昼又道：“一点也不冷，我这条裤子特别厚，带绒的。”
　　姜袭：“······哥你会得老寒腿的。”

　　江昼瞥了他一眼，“光腿的人才会得老寒腿，我又没光着。再说了，就算我以后真的腿脚不便，不是还有你吗？你会照顾我的，对吧。”
　　这话有点不要脸，但江昼现在面对姜袭的话术就是如此。
　　姜袭几乎是没有多加思考的就点头，“恩，我照顾你。”
　　江昼顺杆子爬，“所以以后，我不会是孤家寡人，你一直都会陪我，对不对？”

　　姜袭想了想道，“哥，可是我得学习，以后还会工作，说不定还会成家，一直陪你，好像有点困难。”
　　“哎你是不是起太早脑壳还没清醒啊，我说的‘一直’，不是24小时都黏在我身边，你当然得学习得工作，我也一样啊，我说的意思是······哎算了算了。”江昼一挥手，早上吃撑了才问这些。
　　还成家？成个屁的家！

　　-
　　“才七点多。”姜袭看了看手机，“哥，晓东哥哥应该还没起床吧。”
　　“傻小子，出了昨天那样的事儿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江昼道。
　　奶茶店还没开门，江昼给周晓东打了个电话，等了一会，那边人才接通，“喂？”
　　“出来开门。”江昼又道，“出得来吧，你爸妈没把你关起来吧。”
　　“说什么呢。”那边又打了个哈欠，“等着，我马上下来。”

　　真的还没起？
　　江昼疑惑，过了一会，穿着睡衣套着羽绒服的周晓东给他们开了门，鸡窝头和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你怎么来这么早？哦，西西也来啦，肯定是你把你哥拖起来的吧。”
　　几人往屋内走，周晓东又把门关上，“我妈出去采购给客户的礼物，老爸和双胞胎都还在睡呢。”
　　江昼看看他，“你呢，还要不要回去睡一下？”
　　周晓东揉着眼睛摇头，“不用了，也差不多要做开店准备了，过年前几天的生意也得做啊。”
　　太平静了，平静的有些吓人。

　　江昼和姜袭空无一人的店里坐着，一会儿周晓东洗漱完下来了，搓着手道：“等一会就暖和了啊，西西想喝点什么吗，哥哥给你做杯红豆奶茶吧。”
　　姜袭顿了顿，点头，“哦，谢谢晓东哥哥。”
　　“那尺旦也做一样的吧。”周晓东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忙活，一边闲聊，“西西，你们市一中的学习压力是不是挺大的，看你瘦了不少啊，得好好吃饭才行，不然你哥看了多心疼。”
　　江昼道：“闭嘴。”
　　周晓东笑了笑，给他们的奶茶做好送去，又道，“哦，我们家最近打算出一款新品，材料昨天才送来，做给你们尝尝啊。”
　　“不用了你赶紧坐下来吧。”江昼道。
　　“很快。”周晓东说着去了里间。

　　江昼朝那蓝色门帘看了几眼，对姜袭说：“西西你在这里等啊，我去帮帮他。”
　　姜袭点头。
　　去了里间，发现要做新品的某人正坐在窗台抽烟。
　　江昼看了他一会，接着把门也关上，走了过去。
　　周晓东递给他一支，江昼摇了摇头。
　　“姜袭不喜欢烟味？”他问。
　　江昼：“恩，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不喜欢。”
　　“相处久了什么都清楚啊。”周晓东叹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昨晚电话里的状态，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不会伤心过度精神失常了吧。”江昼放低了声音，“你和许亦洋——”

　　“分了。”周晓东道，“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挺害怕的，之后许亦洋又打来，说了分手，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
　　“难过，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分手不是我提的。”周晓东朝窗外弹了弹烟灰，“他是独子，他妈妈还是高龄产妇，快四十岁了才生下他，我们的情况都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被发现了就到此为止。他先提的分手，随后我就跟爸妈说······只是朋友间的玩笑，没有认真，我爸就问我，以后能不能不再见他，我答应了。就这样了，平淡解决了，我昨晚也睡得很好，如果不是你打电话来吵，我应该可以睡到中午。”

　　“再睡呗，能睡是福。”江昼道，“等下我走了之后你再睡。”
　　“算了，不喜欢睡回笼觉。”周晓东笑了笑。
　　江昼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如果对方哭了或者很失落，他至少还能冒出来别哭别难过之类的，但如此正常，还能开开玩笑，说多了反而显得他矫情。
　　“那，”江昼想了想道，“明天去李戍家吃火锅？”
　　“改天吧，明天有事儿。”周晓东道，“改天找个机会，让你们好好安慰我。”

　　“滚蛋吧你。”江昼捶了他一下，“反正，你有事儿就找我们，别一个人憋着，容易出毛病的。”
　　“我看你会先出毛病的吧。”
　　“我怎么了？”
　　周晓东朝外努了努，“你怎么想的，把西西也带来，看我这个失败案例，不怕给孩子造成心里阴影啊。”
　　江昼叹口气：“他非要来看看你，我还能把他关起来啊。”
　　周晓东把烟在窗台按熄了，“那个，尺旦啊，我是真心建议你，如果真的想好了，要说就趁早，别往下拖了，拖下去没什么意义，要不然就别说，把你对他这想法，一辈子都咽在肚子里。”

　　-
　　从周晓东家出来没多久，他们就在拐角处碰见了许亦洋。
　　变化······挺大的。

　　虽然距离上次见面只隔了一个多星期，但他现在这个样子走在街上，江昼已经快认不出来了。
　　许亦洋人一直挺中二的，也很在乎形象，和周日日在一起时的衣服基本都是他搭配着买，不会刻意买情侣装，也很登对养眼。
　　只是现在，他黑色的外套皱巴巴的，围巾估计是围了一夜没取下来，脚上居然是一双棉拖，就蹲在墙边上烟雾缭绕的。
　　要是平时，江昼肯定调侃他加一个破碗都能开张了。
　　但当下他只想当做没看见绕过去。
　　换成江昼自己，他肯定不愿让别人看到这幅模样。
　　但许亦洋不是一般人，他看到了江昼，脸上没有一丝尴尬的神情，还主动招手让他过去。

　　江昼让姜袭在边上等，他快步走过去，刚刚站稳就听见许亦洋抬头问，“他怎么样？”
　　比你正常多了，江昼想说，但他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安慰，只道，“还好。”
　　许亦洋点点头，把烟熄了，慢慢站起身，江昼看着他的脸好像一下子凹陷了下去，眼角下两片乌青，忍不住道，“你回去睡觉吧。”
　　“我睡不着。”许亦洋的两只手在裤子上拍了拍，又看看他，“我以为你要揍我呢。”
　　“我有病吗。”江昼说。
　　都成年人了，又没谁渣谁，还有周日日说的，他松了口气。
　　因为是许亦洋先提的，先松手的不是他。
　　不是不难过，但睡得着。

　　“你回去吧。”江昼说。
　　许亦洋低着头，脚底在地面蹭了蹭，声音轻的像是怕谁听见，“我是来找他的。”
　　江昼一狠心道，“你别了吧，不是分手了吗。”
　　许亦洋还是低着头，双手背着，跟犯错的小孩似的，“我后悔了，我来找他检讨的。”

　　-
　　但直到江昼离开，许亦洋还是没挪步，跟棵树似的长在了墙边。
　　江昼想了想，还是给周日日发了条消息。
　　“晓东哥哥的男朋友来道歉吗？”姜希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样。
　　江昼正要说话，周晓东的消息来了：别管。
　　江昼于是也轻声对姜希说：“咱们不管。”
　　周日日自己看着办。

　　回去的路上下了小雪，姜希从口袋里摸出绒线帽戴上，灰色的，江昼的那一个，他们的东西总是混在一起用。
　　但这个毛线帽突然让江昼想到周洇。
　　想到从前也是下着大雪，那个女生执着的要脱下他的帽子，江昼不愿意，两人因此彻底分手。
　　当时他只觉得周洇无理取闹，大冬天光着脑袋简直受罪。
　　虽然现在光着脑袋也很傻，但江昼突然也想这么傻一回。
　　他伸手摘掉了姜袭的帽子。

　　姜袭：“？”
　　江昼把自己的帽子也摘了，都放进兜里，“西西，你听过那个词儿吗？”
　　姜袭一脸懵懂。
　　恋人在一起就是喜欢做傻事，用各种傻事来证明他们感情的长长久久。
　　雪地白头。
　　这样一个老土傻到冒泡的期望，江昼居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也居然想跟着照做了。

　　江昼呼出一口白气：“算了，咱俩就试一回头上盖着雪回去吧，不是挺好玩的吗？”
　　姜袭诚实摇头：“不好玩。”
　　江昼：“为什么不好玩？”
　　姜袭道：“会感冒，而且雪堆在头上，很，很像头皮屑。”
　　江昼：“·······”

　　“我就不给你了！”江昼气势汹汹的往前走，什么开窍，浪漫细胞都死完了吧！
　　姜袭追上来，看着他哥两手空空，又摘下一只手套给他。
　　江昼接过来戴上，但另只手还是空的，他对姜袭道：“手也给我。”
　　姜袭把手别在身后没动。
　　江昼看着他，心底突然闪过一丝恐慌，他顿了顿道，“怎么，现在和哥哥牵个手都不愿意了？”
　　姜袭道：“哥，我们现在都长大了，再牵着手走，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我不觉得奇怪！”江昼急着伸手去抓，又被姜袭躲了一下。
　　“你到底怎么了！”江昼忍不住怒了，“这次回来后你哪哪都不对劲儿，你发个烧把脑子烧坏了是吧！”
　　几个月前还是个小粘人精，现在连碰下手都不行，江昼愤怒，不解，更多的是委屈。

　　姜袭看了看他，随后把另只手套也取下来，慢慢给他哥戴上。
　　“我要你的手，我要手套干嘛！”
　　江昼像个闹脾气的小孩想脱下来，又被姜袭按住了，“戴着吧，你手凉。”

　　“哥，”姜袭轻声唤他，“你是不是很喜欢吃我做的饼？”
　　江昼被他弄懵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姜袭慢慢松开他的手，“以后只要你想吃，我可以随时给你做，不光是饼，也不光是吃的，以后任何事我都能听你安排，替你跑腿，当你的影子，做你的小弟。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身体，不管是老寒腿还是什么的，我都会照顾你。你永远都是我在世界上，最喜欢，最偏爱的人，是我的兄长，至于——”

　　“至于其他的，都没戏，是吗？”江昼已经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镇定的，模样出众的男孩子，明明是他的西西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保持哥哥和弟弟的关系，你还会对我好，就像现在，你宁愿把两只手套都给我，自己冻着，但不会再牵我的手了。”

　　不会了，以后都没有了。
　　但江昼怎么舍得，他向前抱住他，狠狠地呼了口气，“奇怪的是我，我被拒绝了，是吗？”

　　“哥——”姜袭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了，但是他哥却抱得愈发紧，不让他有丝毫放松。
　　“你不能拒绝我。”江昼紧紧抱着他，像是抓住最后一颗摇摇欲坠的救命稻草，“你不能拒绝我西西，因为我还没有告白。你还没听见我的告白，所以不能拒绝，你的话也不能作数。”

　　姜袭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但雪花纷纷扬扬的降落，落在他的脸上化成了雪水。
　　算了吧，也没必要忍了。
　　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我听见了。”姜袭轻声道，“昨晚你告白的话，我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