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故事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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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瑶姐姐！”
顾长歌推门而出。
萧府大小姐长身玉立，听见她声音，迅速回过身来，一缕发丝随着动作，被夜风撩起，幽暗眼神映着月色，仿佛有光影明灭。
顾长歌三步并两步，一步跃到她面前：“对不起，我、我晚上不该对你那样说话。”
萧瑶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不，有妨，有关系的！”顾长歌道，“其实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气太傅大人，气别人，但一点也不气你。不仅不气，我还替你不甘、不平、不忿！只是，那都是我一厢情愿。”
萧瑶见她要说，便侧了身子，认真看着她，意示继续。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顾长歌便也拿出诚挚态度，与她说话，“我想明白了，萧太傅一言九鼎，你敬重他、仰慕他，更不愿意为了这件事，同他起无谓的争执，伤长辈的心。先前是我的错，没有考虑你的为难。”
“嗯，叔父之命，无敢不从。这是我身为晚辈的责任。”
“大小姐！”顾长歌心里藏不住话，面对萧瑶，更无从保留，想到这里，便借月夜无人，索性说出来，“可是，太傅大人他……他也不愿意啊！他明明说舍不得你，夸你是天上明月，碧霄琼瑶。他知道你有才学，那么喜欢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心意呢？就算你没有机会去春闱，以后出将入相，也不必急着将你嫁人吧？他、他自己怎么还单身呢！”
她以为，萧瑶听了这话，会有一丝动摇，但不想大小姐却只淡然一笑：“我又何尝不知叔父心意？”见顾长歌殷切模样，心下动容，便解释道，“叔父孤身多年，自知这其中许多苦处，无法言说。或许，他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我同他一样，为他口中的云烟之事，贻误终身；最希望看到的，当是我有一个好的归宿。也正因如此，才不可让叔父为难。”
“……好吧。”顾长歌明白了，无解之局。
“唉。”萧瑶幽幽一叹，“或许，在叔父心里，我与当年的他，确有许多相似之处。”
萧瑶坦然说完，便垂了眼，收敛了微薄笑意，而后又抬起头，去望天上的月亮。
两人双双沉默了一会儿，顾长歌忽然想到此前对的那句诗，于是脱口而出：“……消沉万古思。”
萧瑶道：“一句妄语，难为你记得清楚。”
“怎么是妄语？”顾长歌抿唇，有些委屈，“我喜欢这句话，今天想起来，尤其觉得悠长、深厚，韵味无穷，用太傅大人的话说，就是‘颇有禅境’。那日在红袖香，许多人交口称赞。你的文才，比旁人一点也不差！”
萧瑶却说：“顾姑娘，你是否想过？所谓‘万古思’，徒是庸人自扰罢了。天上明月，又有什么思虑？天地不仁，大道无情，唯有人心怀柔，生了贪嗔痴怨，又责于万物。”
顾长歌道：“这不是与你今晚论酒的话一样？没错，忧愁烦闷的不是天上明月，是月亮底下，两个庸人而已。”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更觉得沉重了。
只好又叹气。
萧瑶对她展开笑容，宽慰道：“实则不必太过忧心，以叔父身份眼光，定会为侄女考虑周全。别忘了，他可是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英才，无所不识。”
“那又怎么样？天下的英才，谁能配得上天上仙人？”顾长歌扁着嘴，依然喃喃。
萧瑶无奈，且又有些好笑：“我说不过你。”
顾长歌道：“谁要说得过你？”
于是两人依偎在一块，又一同仰起脸，望天上的月亮。皎洁月光洒在脸上，好像冰凉凉的，亮晶晶的。
朦胧间，顾长歌心里也升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她为那位叔父顾虑周全，可是她自己的心意呢？她想做什么？
消沉万古思，消沉万古思——
顾长歌心中忽然转过一丝念头：“萧瑶姐姐，我想起一个故事，要不要听？”
“顾姑娘的心里，仿佛有无数新鲜事。”萧瑶挑眉，“愿闻其详。”
“那是我家乡的一个传说，讲的是：在西域沙漠中，有一座迷宫，里面藏着高昌古国①留下的宝藏。于是无数人为藏宝图反目成仇，流血厮杀。一对夫妇寻到了这张宝图，却被其他武林高手围攻，从中原逃往回疆，葬身荒漠之中，宝图也不知去向。众人不死心，改名换面，在沙漠中潜伏生活，二十年后，终于追到宝图的下落，打开了迷宫中的藏宝地……”
萧瑶听入了神，见她停下，当即追问：“后来呢？他们得偿所愿了？”
“是的，他们拿到了高昌古国的宝藏。”顾长歌莞尔一笑，“不过，那些所谓‘宝藏’，只是中原随处可见的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而已。当年高昌臣服于大唐，唐朝的太宗皇帝命人将这些日常用具赐给高昌人，让他们改风易俗，遵循汉人的规矩。但是高昌人不喜欢汉人的东西，不愿意接受，便将这些东西丢弃在迷宫之中。后来时过境迁，才引出谣传，说迷宫中藏着唐皇赐予的珍宝。”
“竟是如此。”萧瑶听完，十分唏嘘感慨。
顾长歌道：“高昌人自有高昌人的活法，别人安排的东西再好，又能怎么样呢？”她说着，停了一停，看向萧瑶，很是认真，“别人的安排，自然很好很好，可如果我偏偏不喜欢，再好的东西也没了意思。萧瑶姐姐，你明白吗？”
萧瑶默然。
“我的心意、你叔父的心意，固然都是为你好，可我真的希望，姐姐你有机会，做一回自己。”顾长歌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牵住萧瑶的胳膊，轻轻摇晃了几下，“他日若得闲，姐姐不妨将这故事讲与太傅大人听一听，或许他听了，就变了心意。”
萧瑶颔首，稍后，抬手往她额心一点：“鬼点子多。”
家宴事了，隔一日，萧太傅回了皇宫，又被政事缠身了，许久未见的三公子萧慎行才再次上门。
他这天来得早，顾长歌刚要出去跑步，在院门外照面，见后者脖子上挂着毛巾，十分惊奇：“诶，长歌姑娘，大清早的做什么去？怪模怪样。”
顾长歌没空理他，招了招手，转头就走了。
等她回来，萧严已经蹭到了沉香居的早餐，正捏着块糕点与萧瑶品评。见她进门，便往她吆喝：“长歌，来尝尝阿姐这里新做的糕点！”
顾长歌嗤笑：“我昨儿就尝过了，要你招呼。”说着还是坐下来，接了萧瑶递来的糕点，又转头对萧严道，“你怎么回事？太傅一走，就放闲出来，不是说马上科考，用功读书吗？”
萧严挠头：“现如今我的水平，再读也无用，叔父允我不过问今科成绩，我这几天临临字帖就罢了。再说，大哥二哥成竹在胸，他们若能高中，光耀门楣，金榜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苦来哉！”
“……摆烂是吧？”
萧严反问：“‘摆烂’？什么意思？”
顾长歌斜眼看他：“就是知道自己不行，也不努力了，就这样吧，跟你一模一样的消极心态。”
萧严立马挺身见礼：“姑娘所言甚是，确为摆烂。”又惹了几人一阵笑声。
笑过了，萧瑶神情渐敛，幽幽叹了一声。
萧严听见了，立即关切问她：“阿姐何故叹息？不是在怪弟弟不争气吧？”
萧瑶但摇头不语，顾长歌从旁却道：“为什么要怪你不争气？你就这半桶水的学问，怪也怪不着。大小姐是觉得可惜呢。”见萧严一脸莫名，忍不住又说，“满腹才学的人，却连入场的资格也没有，眼见你这摆烂模样，不可惜吗？”
萧瑶忙道：“顾姑娘，慎言。”
“我一个小女子，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既不用慎行，也不必慎言。”顾长歌啃着糕点，冲着萧严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不是迁怒，只不肯罢休，执意道，“不思进取，不求上进，考什么科举？你这位子挪出来，给了你姐姐，不知道早为萧家中了几个状元了。”
萧严眨眨眼，没有出声。他大清早无端受了这一通嘲讽，还有些反应不及，脑子里念头转了转，忽一下恍然大悟，拊掌道：“长歌姑娘说的是啊！”倒真是不在意似的，也跟着来叹气，“唉，阿姐的学问，原是比我好太多，且一向知道我志不在此……若阿姐不是女子，倒不如替我去了，也好为萧家争光，让叔父在外多点脸面。唉，唉，实在可惜！”
顾长歌被他气着了，愣是没接上话，默然半晌，才喘出一口气：“你、你知道就好！”
萧瑶遮唇笑道：“顾姑娘就不必刺激阿行了，他原是百般不愿攀附功名的，连叔父也拿他无法，你自是白说。”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顾长歌气鼓鼓地，把糕点一整个塞进嘴里，终于肯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故事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