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宴中酒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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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太傅大人起身了，端起酒杯，挥手示意。原本还在欢笑谈话的众人立即停下来，整个园子很快安静下来，悄寂无声。只听萧平朗声诵道：“天府呈锦绣，人间正葳蕤。晚风染浓翠，明月散清辉。蟾宫多才俊，举酒忘富贵。携来满堂好，今宵同一醉。”
众人便齐声喝彩道：“好！”于是举杯同祝，纷纷饮了酒。顾长歌与翠儿碰杯，闻了闻杯中酒水，无色无味，没有分毫酒意，翠儿便道：“话是这么说，但毕竟都是下人，以水代酒，免得醉酒闹事，况且主子们还要人伺候呢！”
这么表面！顾长歌极为震撼，但放下顾虑，一饮而尽。
萧太傅倒是个与民同乐的大人，然而这里毕竟尊卑有分，花园流水曲折，恰将主仆分隔开来，同在一处，又泾渭分明。顾长歌远望主桌，只见萧家几位少爷朗目疏眉，各个一表人才，萧平也不知怎么保养的，子侄们齐聚一堂了，颜值也依然在线。独有萧望这个大老爷，中年富贵，身材走形，有一点土财主的样子。
下人们吃完渐渐便退去了，各归各所，而主桌上酒过三巡，佳肴丰盛，气氛还正热闹。
翠儿远望见宛芝对她使眼色，便也离了座，上前伺候。顾长歌无趣得很，又无处可去，便往主桌凑过去，靠近大小姐身边，权当凑热闹。
离得近了，听见萧太傅“哈哈”笑着，指着不远处的萧严说：“……很好很好，慎行此句不错，赏酒给他。”
旁边人递上酒杯，萧严苦着张脸道：“叔父，怎么我得了您赞许了，还要喝酒呢？”
“你就那酒量像点样子，喝。”萧太傅笑得开怀，毫无什么大人物派头，却又仗着身份与小辈笑闹，有几分为老不尊的意思了。
萧严无奈，端起酒杯喝酒，接下来被萧平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派了一杯又一杯，喝得脸上也显了几分颜色。
萧瑶在一旁抿唇微笑，又开口道：“叔父可别难为行弟了，您昨日布置给他的文题，到现在还没写两行字呢。若再醉酒，明日少不得挨您板子。”
萧平一听，双目一立：“好你个萧慎行，果真没一点长进！再给他满上！”
“阿姐何故害我！”萧严顿时泪流满面。
顾长歌方才还以为萧瑶真替他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萧平把萧严灌倒了，暂且放过，又端着酒杯转向另外一边：“来来，我来考考谨言的学问如何。”
只见萧敬施然起立，向萧平一揖道：“叔父请！”
“好，底气倒是足得很。”萧平笑着，端起酒樽，自饮一口，“嗯，趁着今日人齐，你就来说说，酒是何物？如何饮酒？”
顾长歌：？？？
顾长歌心想这是萧太傅所谓的考考学问？他喝大了吗？
抬眼望萧敬看去，发现对方脸上也是一脸错愕神色，似乎正不信这个题目是尊敬的叔父大人亲口出给他的。萧严手里还握着酒樽，闻言也愤愤不平：“什么？！叔父何以考校二哥这种问题？怎么考我的就是天文地理吟诗作赋？？”一副这题我会的懊恼样子。
萧平笑道：“哼，尽考你们会的，谁来喝酒？”见萧敬还在发懵，便连连对一旁婢子挥手，“满上满上，给他满上。”
萧敬左右躲着酒壶，边讨饶道：“我答得出。答得出。”
萧平道：“快答，以杯酒为限！”说着端起手里酒樽，一口干了，往萧敬示意。
萧敬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绞尽脑汁：“谨言不才，恭表：酒为作乐之物，饮酒之趣亦丰矣！以杯盛之，曲水流觞，诗赋伴之，为文饮；以樽盛之，推杯换盏，祝祷相敬，为宴饮；以碗盛之，二三好友，嬉笑怒骂，为朋饮；以坛盛之，酣畅淋漓，狂放潦倒，为、为牛饮！”
顾长歌震惊了，心道：不愧是大小姐胞弟，有点水平。最后这牛饮听起来挺凑活，有点搞笑，但是依她肤浅眼光分析，太傅大人定然喜欢！
果不其然，萧平听了，拊掌大叹：“文饮矫造，宴饮喧扰，朋饮恣肆，牛饮绝妙啊！”而后捻须一笑，“谨言小子！如此戏言，竟也考不倒你，当赏。满上！”
萧敬无奈了：“便是想让人喝酒，何须如此？小侄自饮。”说着喝了酒，倾杯而坐。
萧平笑着转向萧瑶：“瑶儿？”
萧瑶当即起身，端了酒杯，一杯饮尽。
萧平道：“诶，你这丫头，我还没说话呢！”
萧瑶道：“叔父既已点到，酒是自然要喝了，劳烦您老人家想什么点子，岂不费劲许多？”
萧太傅大乐，摇指点着萧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萧瑶又说：“二弟这饮酒四景，颇有意趣。不过侄女这还有饮酒六情，叔父听否？”
萧太傅忙问：“哦？何谓六情？”
萧瑶只一笑，举空杯相向：“请叔父先尽一杯。”萧太傅那酒樽，比她大了一圈，但丝毫不以为意，立即满饮：“讲！”
萧瑶道：“若今日，高朋嘉宾，一堂济济，饮之则乐；曲终人散，满目萧然，饮之则哀。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饮之则喜；天涯飘零，英雄陌路，饮之则悲。身有不平，志有不展，饮之则怨；年华消磨，红颜易老，饮之则伤。”她声音清越，语调轻缓，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众人不由都听入了神，思考起来，人人脸上有了些神情，或面露笑意，或皱眉感慨。
萧太傅也笑容渐淡，捋须沉吟，还在回味那一句“年华消磨饮之则伤”背后的韵味。
萧瑶就停了一停，片刻后，才又同太傅说道：“人生在世，起落参商，种种情思，触境而生。非独酒者，天地草木皆如此也。岂曰‘酒之有情’？心固有哉。”
萧平长叹一声：“不错，是人心里有情，发乎酒中。瑶儿此言，真有禅境！”
萧瑶神色浅淡，缓缓说道：“喜怒哀乐，贪嗔痴怨，至情至性，乃君子本色。”见萧平颔首认可，又补了一句，“匹夫闻之，但笑迂耳。”说到这里，忽地停下来，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句结语，萧太傅听得一愣，而后忽地明白过来：“好啊，瑶儿，你这是取笑我！”
萧瑶道：“岂敢，叔父真君子，侄女不过匹夫而已。”
于是，方才论酒之六情的一番郁气顿时一扫而空，萧平又气又乐，一把抓住萧瑶手臂，左右唤：“这丫头，仗着有几两才学，竟玩笑到长辈头上了。给她倒酒，倒酒！”
萧严看热闹不嫌事大，加上有仇在先，立即煽风点火，劈手拿了萧瑶的酒杯招呼：“快，给阿姐满上！”于是一众子侄围了上来，笑笑闹闹地劝起酒来。
灯火摇曳，良宵清辉，顾长歌立在阑珊处，看着萧瑶拗不过，又尽杯酒，平日里那清清淡淡的眼色此时亮晶晶的，面上也有了几分烛彩似的，生机勃勃，明艳动人。
萧瑶似乎察觉到了，放下酒杯，忽地抬眼，穿过重重人影，准确地捕捉到了顾长歌此时的视线。
顾长歌心跳一滞，随即有一种灵感蹿上脑子：糟了，行酒令，祝酒词，随便什么，快想两篇！果然，萧瑶只看了她三秒，就立即对萧平道：“叔父是否还记得，此前瑶儿留在院中的那位姑娘？”
“记得，记得，顾姑娘。如何？”
萧瑶微笑道：“这位姑娘满腹诗书，深藏不露，今晚府中同乐，无主仆之分，可否请她上来，与叔父敬酒？”
萧平闻言，十分惊喜：“甚好！顾丫头何在？”
顾长歌：“……我在这儿。”边说着边拨开众人，无奈上前，“见过太傅。”
萧平打量她几眼，嫌弃道：“还是没点周全礼数！瑶儿荐你上来，赞你才学，你年纪也与众子弟相仿，可敢喝几杯酒？”
顾长歌看了萧瑶一眼，笑嘻嘻地说：“只是喝酒，有何不敢？就怕太傅为难我。”
萧平虽觉得她仪态轻浮，但见她伶牙俐齿，毫不露怯，又有几分喜欢，想着天下并非人人出身萧府这样名门望族，倒不计较那点繁文缛节了，只笑言：“好，我不为难你，既然喝酒，总得有个章法。这样，你自己说，如何喝？”
顾长歌道：“请太傅大人，听我一首进酒歌。”
萧平满饮，示意左右递酒与她。顾长歌接过酒杯，向他遥举，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朗声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好！”萧严与她熟识，见阿姐有意让她表现，第一个出头捧场。
顾长歌感激望他一眼，继续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顾长歌诵到此处，端起酒杯，仰头喝尽，学着方才萧家几位小辈的模样，双手平托，倾杯向前，示意饮尽。
众人纷纷喝彩，端起杯来，与她同饮。
萧太傅正自回味，顾长歌上前来，给他的酒樽又倒满了，递到他身前：“太傅大人，将进酒，杯莫停。”
萧太傅接酒，顾长歌继续诵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钟鼓馔玉不足贵’，好一个‘圣贤寂寞、饮者留名’。丫头片子，口气倒不小。来，大家再尽一杯。”萧平招呼众人，又纷纷饮下。
几杯酒劝下去，众人各自尽兴，顾长歌这才放下杯子，向萧平作揖：“太傅大人，并非我口气大，只因为这首劝酒歌不是我写的呢。”
“哦？”萧平闻言有了兴趣，“此歌何人所作？”
顾长歌笑道：“那个人名叫李白，不在这世上。”
“竟已鹤归？”萧平大叹，“虽说饮者留其名，可此人的名号，却从未传于尘世，可惜，可叹。枉老夫自以为广纳天下贤才——愧杀也！”
顾长歌道：“太傅也不用这么介意，李白这个人，性情孤傲，他还写过一首诗，里面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因此不肯出世，宁可隐居山野，寂寂而终。”
“原来如此。”
酒酣耳热之际，听了李白的一首《将进酒》，太傅诗性大发，又去点小辈们作诗。诗词歌赋，顾长歌背过不少，但要她来写，却一句也诹不出，因而只能陪侍一旁听着。萧家子弟具是大户出身，又有萧平这样尊长在上，除了痴迷习武的萧严，其余各人多少有些才学傍身，众人轮番写了些祝酒诗句，一时热闹。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宴中酒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