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王后》鄯月光

275、国策改革（5）

　　尉屠耆打算进宫看看黎帕那，刚出门就听见满街的风言风语说国王命令已经生效，各佛寺都开设了学堂，全城的平民孩子都像撞邪一般争着抢着往佛寺跑！他按耐不住好奇心来到华光寺的学堂窗口前，看见四十多个七至十几岁的穿着简朴的男孩席地而坐认真的听僧侣说课：“你们会说吐火罗语，但都只是口语。知道吐火罗语的语法和书写吗？”

　　他们摇摇头，异口同声：“不知道。”

　　“我们吐火罗人的语言是根据梵文演化而来。看吧。佛经都全是梵文。所以要想学习吐火罗语就必须得先学梵文。”僧侣发给他们一人一张写有婆罗米字母的羊皮卷：“在梵文里，每个字母只代表一种发音，而且非常顺气。”

　　“梵文字母分成两大部分：元音和子音。其中元音又分长短……例如a发「ee」，u发「u」，u发「oo」， r发「ri」（不卷舌），f发「ri」，l发「lry」，e发「a」，ai发「ai」，o发「o」，au发「ou」”

　　“还不是我们据理力争，”王亲国戚聚集在三间房七嘴八舌，尼贾提的声音最大：“只开放一个吐火罗文就够了，学吐火罗语难学，需要梵文做铺垫。”“否则国王还想傻到开放所有语言？这怎么可以。贵族也需要面子嘛！”

　　“把吐火罗语定为方言，佉卢语和犍陀罗语定为官方语言，这样最好，两全其美，天香长公主也该满意了！”

　　“我倒觉得还没完呢。”桑古伊托着脸，心事重重。伊尔法尼凑过来问：“怎么没完？”桑古伊抬头看他：“听闻最近她频频跑到索芒家的采邑和那些下等人谈话？”“不就是去鼓动那些奴隶读书写字？”尼贾提没说完，桑古伊呸了一声，“傻子你以为这是好事？你见过知书达礼的奴隶吗？这世上奴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书达礼的奴隶！……恐怕更坏的事情要来了！”“对对对对，”费萨尔忙说：“强制让那些奴隶的孩子去学堂，采邑的活计起码有一大半没人做了！”

　　尉屠耆进宫和黎帕那下棋，“王姐最近过得如何？”“王兄是绝对不可能去她房里过夜，”尉屠耆回答：“成婚至今一直歇在贱婢那里，而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整日上蹿下跳，搅得鸡犬不宁。你放心吧。她过得好得很。”

　　“什么。你觉得她这样是过得好？一辈子的青春恐怕都要被荒废了！”

　　“那还想怎么样？既然彼此不爱，就各过个的呗。”尉屠耆说罢看见达乌德闯进来，他刚去了一趟集市，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公主！外面骂你骂得可兇了！”黎帕那问谁骂我？

　　达乌德说是那些王公贵族，因为你唆使国王开办学堂，搞得采邑里的活计没人干了！好啊好，全是一群自私自利，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黎帕那胸腔里腾得冒出来一大股火气，正要发作，侍卫进来禀告说外面来了一个奴隶自称要见嫡公主，黎帕那允诺，侍卫很快带进来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异族男人自称是菲坲的父亲名叫裴森，“草民是偷偷跑出来的……”

　　“你有什么事？”

　　“草民世世代代效忠楼兰国王，故请求公主念在这一点上，向国王陛下求求情，还草民以及所有族人自由？”

　　“你说什么？孩子？”陀阇迦听罢宝贝女儿的话，惊得几乎跳起三尺高：“解放农奴？”

　　“哼，我全都打探过了。为能够从采邑里榨取最大收入，贵族领主们——包括你，楼兰国王都费尽心思竭力把农奴禁锢着在土地上，你们对他们的压迫也日益严重，将其每日工作时间尽可能拉长，甚至还有各种不定期劳役，剥削得越来越狠使其缴纳的税赋越来越多，种类多种多样，诸如结婚税、私通税（楼兰法律规定对婚姻不贞，与外人私通者要交税）、窗户税、灶台税、财产税、遗产税（征收额度大约是所有遗产的三成）等多如牛毛，总体计算起来，你们征收的这些税赋已经占了农奴们全年收入的四成，此外还要服兵役，到战场上给骑士老爷当杂兵砍…….这是人做的事吗？”

　　陀阇迦站起来，双手背后走到宝贝女儿面前颇有耐心地和她讲道理：“奴隶和穷人不一样。”奴隶一次就被完全卖掉，而穷人必须一日一日、一刻一刻地出卖自己。奴隶是主人的财产，而且正是由于这原因，他的生活不管怎样坏总还是有保障。而穷人可以说是整个国家的奴隶，不是某个主人的奴隶，如果没有人需要他的劳动，就没有人给他活计和工钱，因而生活是没有保障的。奴隶被看作物品，不算百姓的一份子。穷人被承认是人，是平民百姓。因此奴隶能够比穷人生活得好些，但相比起来穷人还算拥有较高的地位。”

　　“所以嘛，”黎帕那接过他的话，振振有词道：“奴隶要想转变成平民百姓，并在所有的私有关系中只要废除奴隶制就能解放自己，穷人只有废除一切不公平待遇，才能解放自己。”

　　“你说什么？！”尼贾提睁大眼睛看着双手托着脸心事重重的赫勒敦，“她不光跑去索芒和库尔班他们家的采邑，还跑去我们的采邑？”

　　“估计是了。”赫勒敦苦笑道：“她跑得快得很，我才不相信她只会去一两个采邑。”桑古伊问她还想做什么，赫勒敦说以你的智慧，还想不出来？上次是鼓动孩子去学堂，这次是鼓动奴隶起来反抗了！”

　　“荒诞！”塔卡尔勃然大怒，板着脸狠狠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她这是搬石头自己砸自己的脚，砸自己的饭碗！”“怎么也不动动脑子，她的吃穿用度哪样东西不是奴隶创造的？！”“违背祖制，该受天谴！！”

　　“你呀，就省省力气吧，别闹了。”用过晚膳之后，尉屠耆给黎帕那倒一碗奶茶，“楼兰历史上不是完全没有过奴隶暴动，只是通常规模较小，流血烈度有限，并且往往是针对部分采邑乃至某些虐待奴隶的主家，而不会谋求推翻规矩。绝对不会。你也看见了———他们在采邑里每日都能食肉和酪浆，每月都能领到大量粮食和鱼、肉，衣服和被褥，好吃好喝，生病有巫医救治，节日可以歇息，只要及时完成主家活计，剩下时间可以自由做自己的私活还是消遣游戏都随意，对待奴仆如此优厚，西域有哪个邦国会做到这样？鼓动一次就行了，别太过分。”

　　华丽的华光寺在朦胧夜雾的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天神显灵……出现过不少次。”学堂依然烛光闪烁，孩子们围在未几禅师旁边，认真地听他说经卷上记载的故事：“很多年前牢兰海中心位置曾出现过一个大贝壳，它张开壳后，会发出万丈光芒，将周围几公里照亮，人也被强光照着睁不开眼睛……”

　　“比达王在位时，有不少在田间劳作的人目睹到从牢兰海东北方向飞来过一个不断闪烁的银盘，飞了一会儿，突然炸开，火花照亮了周围区域……白毗耶王在位时，有一个渔夫捕鱼时看到一个闪烁的怪物向自己扑来，随即变得意识模糊，只隐隐感觉到风在自己耳边飕飕吹过。醒来时，他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大宛国。”

　　“汪汪汪！”

　　“讨厌，深更半夜的，它吠什么？”杜安特和祖丽亚提夫妻两个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见一声声狂躁的狗叫。祖丽亚提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惊醒的杜安特觉得不大对劲。这时候村民们都已熟睡了，狗乱吠什么？莫非外面来了盗贼？他于是起床叫上胞弟希利斯一起出门围着村子巡视一圈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能是多虑了，“走吧。”

　　“孽障！要恪守家法，不许违背祖制！”梦见神兽在吼叫，黎帕那惊醒过来，发现窗外刮起了大风，风中噼里啪啦还夹杂着冰雹。

　　雨水夹杂着冰雹，疯狂地倾泻而下，无情地扫射着地面。只过了一会儿，地面上就积满了雨水和大量的冰雹……杜安特和希利斯兄弟俩匆匆往家赶，回到家躺下，突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巨大的仿佛打雷般的轰隆声随后两条绿蓝相间的强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啊，这是什么东西？”祖丽亚提惊得从床榻上跳起来：“杜安特你快去看看？”

　　“难道我还得去叫希利斯？太麻烦了，干脆你我一起去吧？”

　　“好吧。开门。”

　　“开门……”

　　“怎么了？”

　　“来不了……祖丽亚提！外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怎么可能？谁堵我们家的门？”祖丽亚提嚷嚷着上前帮忙，但奇怪的是无论夫妻两个怎么用力，这门就是打不开。而此刻外面的异常动静越来越大，风“呼呼呼”也越来越大，村里的村民们都被惊醒，不敢出门，都趴在窗前观望。他们看到夜空中有一团龙形光团，两只眼睛绿光闪闪，正翻滚着从树林上空由远及近呼啸而来。

　　光团带动起的风将村民房子的门窗刮得吱吱作响。一碗茶功夫，天空中传来几声更加强烈的巨响然后怪物就消失不见了，风也戛戛然而止，一切都回归安静。杜安特夫妻这时再一推门，门轻易就打开了。“怎么回事。方才？”

　　“噢，大概是暴风雨太猛烈的缘故。外面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还是先回去歇息，待明日再……”

　　“黎帕那！”次日黎帕那起床梳妆时尉屠耆表情仓惶地跑进来告诉她说外面盛传昨夜神兽显灵了，把城外树林搅得一团糟！黎帕那惊诧地问在哪儿。尉屠耆说就在牢兰海南岸。两人

　　便一起去牢兰海南岸的胡杨林，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占地六百多亩的胡杨林，一片一片的，全部被莫名其妙拦腰截断只留下一人多高的木桩！！

　　黎帕那走到木桩之中，发现并非这些树并非一大片全部倒地，而是离奇地呈跳跃式，每隔一段距离就折断一大片，从远处看起来此起彼伏。而且被折断的都是超过六寸，高度超过六百寸以上的大树，特别大的树甚至被连根拔起但小树苗大多都完好无损。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在胡杨林不远处发现一条长约九百丈，宽约四十五丈至九十丈的长形旷地。

　　这片长形旷地上几乎所有的胡杨树都仿佛是被一双大手推倒一样，齐刷刷向西面倾倒。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陀阇迦听闻消息携同古里甲，热合曼以及很多侍卫赶到，眼前这一幕皆惊得眼珠子几乎掉出眼眶！“昨夜神兽显灵……”热合曼挠头含糊地说，然后吩咐侍卫快去附近打探打探。

　　侍卫出去打探许久，带回来更加匪夷所思的消息，原来不止这片胡杨林，方圆一千五百丈以外的村子也遭到同样严重破坏——楼兰国地广人稀，森林资源丰富，大片无人居住的区域，都被森林覆盖，木材资源给这个楼兰人带来很大的收获。居住在城外的楼兰牧民大多以伐木和狩猎为生，解决一家人的生活需求。他们每日外出干活要到晚上才能回家，中途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喝茶，于是有人便在森林中建造小木屋。这些小木屋很坚固，可以保持完好五十年以上———可经过昨夜这么一闹，屋顶被掀翻，墙壁也被推倒，甚至村民修建的五十钧重的粮仓也莫名其妙位移了六丈余远……

　　“这是天谴。”温马达摩进宫占了一卜，告诉坐在地台上托着脸六神无主的陀阇迦：“公主要求解除奴隶制，违背天道，天神在发怒。国王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陀阇迦默不作声，热合曼这时回来禀告说昨晚一共有五个区域遭遇灾难，比较奇怪的是着五个区域都不是紧紧相挨，而是像胡杨林折断，每隔一段距离，大概六丈左右就遭到一次破坏，非常匪夷所思。还有奇怪的是大片树林被拦腰折断，一个大胆出门察看的村民被大风卷起在空中飞了6丈高后落下竟然毫发无损？热合曼还带回来几个村民，第一个说在草地上发现一个奇怪的圆形烧黑痕迹，痕迹旁边，有一排呈现三四个抓指的神秘爪印……第二个说自己想要进柴房取柴火，发现门上也不知道被谁打开过。他怀疑有人在晚上进过柴房？

　　陀阇迦听罢心想莫非真是神兽显灵？立马热合曼再带几个村民过来问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草民睡着睡大约三更时分突然听见天上传来一阵像是马车跑动的声音，随着响动而来的是风声，以及一道强烈的由好几个颜色组成的光芒……”

　　“昨晚三更时分，草民听到窗外传来急促的风雨声，不敢出去就趴在窗户上看见夜空中有一团绿的很像龙形的光，在离地面不到六丈的空中以非常快的速度朝村子方向滚动而来，它后面好像还有雾气，它滚得很快，眨眼功夫在几秒之后就从草民眼前掠过，随后草民就被一阵狂风吹到桌子上昏了过去……醒来后发现家里的蜡烛都灭了……”

　　不得了。本王必须得和她谈谈。陀阇迦于是把黎帕那和王公贵族全部召集至琥珀宫，“昨夜发生的怪事，你也知道了。为所欲为必遭天谴。”塔卡尔斜着眼睛，看见黎帕那脸上没什么什么表情，陀阇迦继续说：“解除奴隶制的问题，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公主这几日一直在采邑里忙碌。”尼贾提故意嘲讽说：“不知有何感慨。”黎帕那依然没吱声，“那些奴隶在采邑里过得很好，有吃有穿有住的，你就放一百个心。若真要还他们自由身，他们是否感激还不一定。”说罢，扭头看着索芒：“索芒亲王。你说是不是啊？”

　　“得得得。”索芒沉思片刻，抬头看了坐在国王好外甥一眼，说出实话；“不就是那些黄皮子闹的吗？我答应你，放他们出来。一丁点大小的事，有必要弄得全国上下鸡飞狗跳？”库尔班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你都知道了。”库尔班跟着索芒回到宫邸刚踏进门就发问。“哼。”索芒冷笑一声，直接来到地台上坐下倒一碗奶茶：“我的采邑的事情，我还能不知道？”“那些黄皮子早就不安分。恰恰我们的好外甥这么一捣鼓，给了他们摆脱的可乘之机。”“那些黄皮子少说也有几百人。”库尔班在索芒对面坐下，越想越觉得惋惜，不甘心：“你说放就放，酿成的损失不知道有多大？”

　　“奴隶没了可以再买，根本不是问题。”索芒意味深长道：“关键是日后振兴家族的大计，这区区几百人，根本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