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异乡飞雪空清欢（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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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心—
早晨，慈宁宫里回荡着画眉鸟悦耳的叫声。春寒料峭，白卿欢只身站在院子里，身子禁不住发抖。
“娘娘不用紧张，太后只是传您过来说些话，就和往常聊天一样。”张嬷嬷领着白卿欢进到寝殿里，将她引到太后跟前。
屋里安静得很，地上跪倒了一片宫人。晨起还未梳妆的太后端坐在上方，皇后叶宁歌恭敬地站在她身边，肃穆不敢言语。
看见白卿欢走进来，太后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立刻阴沉了下去。狂风暴雨前的平静让白卿欢不敢抬头面对前方的两个人。她瑟缩着跪身下地，一举一动都恪守礼节。
“妾白卿欢叩请太后、皇后金安。”
“呵，哀家可受不起你的礼。”太后冷笑道，“哀家安与不安，全看皇帝是否安好。”
“睁大眼睛看看你做的好事吧！哀家原以为你还算是个明事理的，没想到竟也是褒姒妲己一流，行那些个做派魅惑君上，不知廉耻！”
白卿欢紧抿双唇，目光垂进地里。就算她没听说过褒姒妲己二人的事迹，也能明白“不知廉耻”指的是什么——
昨夜，她与皇帝在叠翠亭中睡了一宿，此则艳闻一早便在宫里传开了。
而更为不妙的是，皇帝竟在夜里不慎着凉，晨起时就已头昏脑胀，朝会开到一半便支撑不住，由宫人架扶着回了养心殿。
“要是皇帝有半点闪失，哀家断不会轻饶了你！笙歌夜舞，实乃误国景象。如今哀家倒看不明白了，宣国把你送来大孟到底是何居心！”
“请太后明鉴！此事是妾一人的过错，与宣国并不相干。妾愿听太后与皇后处置，甘愿领罚，尽心服侍陛下直至病愈……”
只听砰然一声冽响，白卿欢的话还没说完，太后就已将手边茶盏扫落在地，飞溅的碎瓷只差毫厘便可划破白卿欢的双手。
“你还要靠近皇帝继续为非作歹吗？收起你那狐媚的嘴脸，哀家看了心慌得很。宫里的人若都像你这般恬不知耻，还不得翻了天了！”
太后勃然大怒，那架势像是要把地上的和良妃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时，一直在旁噤声不语的皇后站出来温柔劝道：
“母后息怒，和良妃关心则乱，并没有其它意思。由良妃妹妹侍疾，陛下心情愉悦，兴许能好得更快些……”
“哦？心情愉悦？”皇后的调解并未起效，反而令太后更加恼怒了，“嫔妃胡闹乱来，也怪你平时太过纵容。皇帝不听外人的话，你还不肯劝他吗？闹出这样的糗事来，直叫满朝文武看咱们皇家的笑话，你们才知道丢脸呐！”
丑话说到这份上，连皇后都不能幸免，白卿欢只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随时都会在砧板上血溅三尺。
说话间，张嬷嬷另沏了新茶上来，底下已有宫人将碎瓷扫去。太后喝过茶，怒火稍有平息。
“去告诉尚仪局的人，从今日起，不许再安排和良妃侍寝。皇帝若不肯，便与他明说这是哀家的意思。”
“另外，昨晚身在宴会的那群人，每人罚俸半年，其中牵头出主意的，再罚半年。宫里真是白养了这群废物……”
晨时水雾尽散，白卿欢从慈宁宫走出来，双腿都是发软的。叶宁歌跟在她身后，见她步履蹒跚走得艰难，便伸手上前来搀扶，陪她一路走到轿辇处。
“多谢娘娘，妾……”白卿欢强忍住泪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整话。
“妹妹不必为这事儿难过。太后年纪渐长，见不得陛下抱恙，心急上火是常有的。我知道，昨晚不是你有意为之，是陛下让你这么做的，前朝的事将他压得身心俱疲，此番是难得的尽兴，这都是妹妹你的功劳啊！妹妹还是去养心殿看看吧，陛下是念着你的。”
“妾还是不去为好。宫中得闲的嫔妃那么多，不缺妾这一个……”
白卿欢捏紧手帕，匆忙向皇后告辞后，便转身上了轿辇。叶宁歌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目送永乐宫众人离开。
“娘娘，陛下醒了！”远处，刘尚宫带着一队宫女往慈宁宫赶来，好不容易在皇后面前刹住脚。
“张御医到了么？”
“张先生给陛下诊过脉了，这会儿正在御药房配药。陛下烧热难受，一直问您去哪儿了，求您快些回去……”
“知道了。你进去小心回话，让太后安心。”叶宁歌叮嘱了刘尚宫几句，然后带着宫女们往养心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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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卧病的这段日子里，大慈恩寺的方丈每天都会进宫来为他诵经祈福，各宫嫔妃也都在寝宫里烧香拜佛，祈求陛下早日康复。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张御医医术高明，一场轻微的风寒难不倒他。
太后劝皇帝注意休养，可皇帝不肯懈怠。虽无法上朝议事，但他叫人把朝臣的折子全都堆到了养心殿床头，醒时便坐起来批阅。皇后一直在旁悉心照顾，汤药膳食按时递进，事事有条不紊。
眼看皇帝龙体渐愈，尚仪局女官便遵照皇后的旨意，提醒后妃们做好侍驾的准备。
与此同时，永乐宫一片沉闷，太后不许和良妃侍寝，昔日热闹的所在竟也变得门可罗雀了。白卿欢让宫人将小皇子的摇床从暖房移回寝殿，陛下不来，她便将更多的心力放在了孩子身上。
燕良传信说，皇帝已经下旨，取国库银五十万两、粮食万石资助宣国；数千名工匠应诏从大孟各地汇集至岭西，月底将出关去往宣国国都。
一切进展顺利，可白卿欢难得欢喜。每天夜里，她在灯下哄阿成入睡，心里总是在想，陛下这时在哪儿，正在做些什么？他的身体还好么，是否会因那晚的事而怪她？
情思凌乱成麻，她真想即刻飞到皇帝身边，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思念他，并问他是不是也在想着她呢？
直到那天午后，聆安来永乐宫中问安，白卿欢才终于知晓，陛下和她是心意相通的。
皇帝说，等太后消气那时再与她相见。仅此一语，竟让白卿欢欣喜得彻夜难眠。
她让聆安代为转达，自己会一直等着陛下。然而，此事很快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她因此又被押去慈宁宫挨了一顿训斥与羞辱。
白卿欢愤懑不已，自己对陛下的关心不比太后少，为什么太后要对她这般苛刻过分？她爱着陛下，怎会像太后所臆想的那般加害于他？
可惜，太后是听不进这些道理的，白卿欢也不敢同她争锋相对。太后是皇帝的生身母亲，白卿欢不想让陛下因为她与太后不和而徒增烦恼。
因此，无论太后对她说了多难听的话，白卿欢都极力压制住怒火，一个人默默承受。
“娘娘，把剪子递与我吧。”白卿欢回过神来，将竹篮里的一把银剪送到俞美人手中。
俞唱晚小产后闭门静养了大半年，脸上气色好多了。她兴致勃勃地在翠微宫中摆下三个大瓦缸，往缸里种了几株荷花。
白卿欢站在一旁，看她灵巧地择下几片荷叶，又把它们剪碎了放进竹篮里。
“这些荷花原本生长在御花园的观鲤池中，前些日子我身上不好，不能出门走动，便请司苑帮忙移了几株进水缸里，就摆在寝殿门前，一出门就能看见，用不着大老远地走去池边看了。”
说罢，俞唱晚领着白卿欢向翠微宫前院的小厨房走去。新摘的荷叶清热润肺，正好用来熬粥解暑。
因翠微宫与御膳房隔得远，冬日送膳多有不便，先帝特允翠微宫在冬季开设小厨房，以供各殿热食之需。
至于御膳房做的膳食，白卿欢不敢恭维，她在京城驿馆里吃的饭菜都比御厨做的好吃。
所以，但凡有些烹调功夫在身上的宫妃都对翠微宫情有独钟，而住在这儿的人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管是冬季还是夏季，她们常常自掏腰包，从御膳房买食材回来，然后在小厨房里自行烹煮。
白卿欢从小长在王宫，鲜少有机会接近庖厨。她站在灶台边，饶有兴味地观察俞唱晚是怎样点柴生火、又是怎样洗米入锅的。
有时候，她忍不住上手相帮，不出所料地会把事情弄糟，但俞唱晚总能顺利补救。
“娘娘近来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俞唱晚关心道。
“我听说，娘娘之前在宫中献舞，陛下龙颜大悦，永乐宫一直热闹到天亮。别人苦求还得不来这份殊荣，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所见非喜。都是我太大意，让陛下龙体受寒，既耽误国事，又让太后担心……”白卿欢望着锅里沸腾的热粥，呢喃低语着。
“可陛下如今仍是生龙活虎的，娘娘不要太自责了。”
俞唱晚微笑着，将荷叶倒进粥里，用文火熬煮一阵后，拿汤匙盛出来分成好几碗，让宫女们一一送到各宫去。
每年夏天给各宫嫔妃做荷叶粥消暑，俞唱晚已经坚持到第二年了。这么一大锅粥，可不容易分完。
“这碗送去慈宁宫给太后，记得告诉张嬷嬷，让她少加糖。”俞唱晚指着一只青瓷小碗，一脸认真地叮嘱宫女说道。
“太后也爱吃荷叶粥么？”
“她爱吃与否不要紧，我只是尽了作为嫔妃的本分而已。”俞唱晚亲手端起一碗热粥送到白卿欢面前，“娘娘尝尝吧，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白卿欢双手接过碗，轻轻舀起一勺粥汤细品。荷叶粥清香扑鼻，尝起来微苦，一碗下肚，果然神清气爽，舒服极了。
“如何？”俞唱晚满脸期待地问道。
“好吃！”白卿欢不吝称赞，又往碗里添了几勺。
二人靠在墙边，白卿欢把太后对她说的那些话告诉了俞唱晚。两人遭际相同，不由地生出同病相怜的意味来。
“不好了！蒹葭宫来人了！”
厨房里的人正说着体己话，忽见一小宫女捂着脸大哭着跑进来，紧接着，宜淑妃宫中的女官春宁带着几个内侍也到了。
“发生什么了？”俞唱晚一头雾水，白卿欢也是。
只见春宁气得火冒三丈，一进门便指着俞唱晚破口骂道：
“好你个俞美人，当了主子还不知足，竟然胆大包天谋害龙嗣，你是不想活命了！”
什么！宜淑妃的龙胎有恙？俞唱晚连忙对春宁说道：“你别胡说！我怎会害淑妃娘娘呢？”
“呵，别在我面前装无辜。那碗荷叶粥就是你宫里送来的，方才我们娘娘只喝了几勺就腹痛不止，现下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你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就见不得我们娘娘有孕，定是你在粥里下毒，要害死龙胎和娘娘！”
“你血口喷人！做粥用的荷叶是从院子里采的，粳米一并放在这厨房里，有毒没毒，让御医来翠微宫查验便知！”
俞唱晚据理力争，春宁怒不可遏，竟出其不意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众人大惊，春宁抬手还要再打时，白卿欢挺身护在了俞唱晚面前。
“你怎能动手打人？事情尚未查清楚，宜淑妃和龙胎安稳与否还未可知，你不去请御医，却跑来这里殴打嫔妃，是为僭越失职！”
对面的和良妃与宜淑妃同为四妃，又是一国公主，出身比国公府高出许多，春宁的气焰瞬间降了三分。
但她仍不肯罢休，转身招呼身后的几名内侍上前，一齐拉拽俞唱晚的衣裳，扬言要把她带到陛下面前问罪。
一时间，厨房里的人像揉面团一样滚到了一起。混乱中，俞唱晚的衣袖被撕下一截，残布掉进了锅炉里。
就在众人拉扯不清的时候，聆安带人匆忙赶到，制住了春宁和闹事的几个内臣，把俞唱晚给救了出来。
“陛下口谕，传俞美人到蒹葭宫问话！”
“聆公公，宜淑妃怎么样了？”
聆安看着和良妃，无奈摇头说，宜淑妃的孩子已经没了……
白卿欢当然知道俞唱晚是清白的，煮粥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着，而且她自己也喝了粥，她可以证明粥是无毒的！
“公公，让我和俞美人同去吧。我一直在翠微宫里，清楚俞美人那时在做什么，她是清白的！”
聆安皱眉想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和良妃的请求。
白卿欢握紧俞唱晚的手，替她擦干眼泪：“别怕，有我在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异乡飞雪空清欢（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