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与他掌心的绵羊》芝士鱼丸

1、奸商与奸臣

　　众所周知，扬州城的烟花三月，最少不了官宦间的曲水流觞。
　　知州夏全今年刚刚上任，为答谢应酬，他早一个月前就准备了大大小小的宴席。越到入夏，京城官眷越多，席面就越大，知州府上下几乎未闲。
　　可在宴会中负责茶点的陈掌事此刻却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因马上要来的，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的贵客，一个连夏大人都谈之色变的角色。陈掌事深知若是自己一个招待不好，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而他一日前就已经犯了大错。
　　东厨那里传来了声音，不同于他满溢的紧张，小姑娘倒是一脸悠闲又得意的端着一碗琉璃盏到他面前，里面装着的吃食他此前从未见过。
　　此乃何物？
　　陈掌事心中怀疑，但也只得拿起桌上的汤匙舀一勺入口，刹那震惊。
　　这东西初看虽一般，但入口可谓惊艳。
　　它不似那种寻常的茶水或是果酿，点茶的味道带着清甜，入口却如同绵绵密密的冰沙一般，混着红豆与奶香，入口即化还不失层次。
　　“再试试这个。”
　　小姑娘又端了一碗过来，这次陈掌事没再犹豫，直接入口。雪白的饼皮又软又糯，一口香甜爆汁的芒果，伴着入口即化的清甜奶油，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陈掌事一连吃了许多，他吃的越多，小姑娘就越是得意。
　　沈南知刚一出来就看到了一桌子的狼藉，心中骤然有数。她缓步上前，轻轻地解开面纱和襻膊，又取下了缠绕的发带。未等主人邀请便分外悠闲地坐了下来。
　　“你吃够了？”
　　“怎么样？我们姑娘亲手为你做的差点，你可满意？”开口的正是南知带过来的帮手，名叫荔枝。
　　陈掌事已经激动的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满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忙忙点头，“满意。我竟不知，这中甜腻腻的东西还能做的如此清凉沁爽，正适合如今的天气。”
　　“那你觉得，你家主子和那些大人物又能否满意？”
　　陈掌事再次点头，将茶心融进奶油和冰沙这样的想法，在扬州城里本就是先例，如今虽是早春，但这几日的扬州城却格外的热，早先准备的茶点太甜反倒到人胃口，那些娇贵之人吃了反胃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这样一种沁人心脾的点心，在他看来，就如同是一场及时雨一般。
　　“这就对了！”姑娘十分骄傲地笑笑，坐直了身子，“本姑娘出马，还解决不了这么点事。下次遇到这种难题，你就早点找我。”
　　“姑娘还真是大恩大德……”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聊聊正事了。”
　　姑娘的嘴上勾起了一抹并不善意的笑，她从袖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纸和印章，轻拍在了桌上。
　　“打开瞧瞧。”
　　沈南知手拄着下巴示意他打开，又眼见着陈掌事如同冰块般在她面前僵了足足数秒。
　　“沈姑娘……”陈掌事的声音委屈的带上了哭腔，“我原以为你是三公子请来的朋友，就是我们夏家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是来帮忙的。”
　　“我是来帮忙的呀！”沈南知笑道：“可扬州城内人人亦都道我沈南知是个奸商，若不是看在三公子的面子上帮忙，今日这情况，别说十两黄金，我便是要到了百两，你不也一样别无选择？”
　　好一个趁人之危，陈掌事心中恨的痒痒。
　　“若是今日我不来的话，你这桩差事毁了，惹恼了你家大人，被逐出门去也应该是轻的了吧。”
　　“话虽如此，但是一百两银子，合十两黄金。这……姑娘可知，知州府从前办过最奢侈的宴席，统共也就花了三百两银子，用在这类甜点上的从来也没超出过五十两。昨日我们已经超了二十余两了。”
　　“你超出了二十余两安排甜点，结果就是把两位千里迢迢从上京赶来的尊夫人吃的反胃，甚至请了大夫？”沈南知的神情透露着一丝疑惑与嫌弃，“啧啧啧，你这么办事，怎么没被你家主人拆了？不过现在也快了。”
　　陈掌事气的默默咬牙，扬州城的人都知道沈家姑娘人长得漂亮手艺又好，却嘴欠心黑的很偏偏这样的人，又让府里的公子魂牵梦绕。
　　“怎么样小哥哥，你想清楚了没有？”沈南知欠嘻嘻地笑望着他，“大热天的，您就别让我这个肤白貌美的大小姐在阳光下晒太久了吧。犹豫不决的男人将来可是讨不到老婆的。”
　　“五十两。”陈掌事咬牙握拳。
　　“你说这世上有救人一命还要让人讨价还价的道理么？”
　　荔枝十分配合地猛摇头。
　　“六十两。”
　　“荔枝，咱们还是走吧。”
　　“若是再多，我家大人一样会宰了我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一根筋呢。”荔枝实在是看不下去，“知州府明日要来的那位，可不是个普通人吧，那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的奸佞，你难道没想过昨日的错误落到那位身上会怎么样？你家知州大人难道还舍不得用十两银子换自己一个太平？”
　　罢了罢了。
　　陈掌事心下一横，大不了就是一顿板子，也总好过惹祸上身。他紧闭了眼，铺开沈南知事先准备好的票据，直到摁下手印的那一刻手都是抖的。这一次，他当真是在往客人嘴里喂金子啊！
　　“如此甚好。”
　　沈南知终于满意地转过身来，得意的神色与片刻前简直判若两人，捧着那张薄薄的票据就好像是滚烫又炽热的金子已经被她握到了手里一般。她意识到自己笑的有些放肆，急忙收住了些。
　　“陈掌事放心，我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天黑之前，我们沈家的伙计就会带着所有家伙事儿光临咱们知州府。确保明日午宴之前做齐这五百份。绝对不会让小哥哥您难堪。”
　　“你既然是生意人，就该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道理的。”陈掌事的心又滴血。
　　“简单，简单，包在我身上就是。”沈南知忙点头“放宽心啦，姑娘我有预感，此难一过，您定然会一帆风顺，升官、发财！”
　　沈南知如哥们儿般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无视他瞬间绯红的面颊，她还朝他鼓励的笑笑。
　　语毕，她和那个叫荔枝的小丫头抬腿便撩。陈掌事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火大。虽然说不上来，总觉得是被这个臭丫头给摆了一道，一时间急火攻心难受的紧。
　　*
　　知州府的东厨距离东门不过几步的距离，可她们若要回到沈家茶铺终究还是要路过前门，那还有不少的一段路。
　　沈南知也确实是心大了些。正正经经从知州府三位公子手中收到了三份请帖，换做别人家的姑娘肯定早就乐翻了天去。可她倒好，拿了请帖就进了东厨，眼里就全是些银子。
　　荔枝心想，这件事要是让家里的张姨娘知道了，定又得使劲唠叨一顿。
　　“姑娘，我们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一点点的欺负人啊。”
　　“有么？我没觉得啊。”沈南知无辜眨眼。
　　若不趁人之危抓紧了赚钱，当真白瞎了她“奸商”的名声。
　　二人正说笑间，一辆大到可以容纳近八个人的马车已缓缓停在了知州府大门前。马车前后立了足足四十余人，各个屏息凝神，一头的汗。
　　夏知州神情更是严肃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惶恐，他紧握手掌，似乎想让自己抖的别太厉害。
　　车门推开，先是雪白的靴子，再是黑紫色的衣角，金镶玉的腰封，黑金色的冠。
　　二人不约而同的驻足，在沈南知的角度，看不到他的容貌和神情，只能瞧见他的背影，高而纤细。而紫衣金饰，正代表着无上的权贵。
　　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苏止行么？他竟然提前一日到了？
　　马车周围的人大多大气都不敢多出，夏知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张口就是已经提前练了一宿的套话。
　　“苏大人舟车劳顿辛苦，您屈尊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大人这两日且在这里安心……”
　　“砰”的一声“巨响”将他说到一半的话生生打断，伴随着一阵马鸣。
　　这声音在远处路人听来不过是木头落地惊了马匹，在夏知州等人耳中却是晴天霹雳。
　　瘦弱的侍从吓的竟忘记了要扶起马凳，直跪在了地上，将头埋下，浑身颤抖。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无一人敢上前。夏知州匆忙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蹲在地上扶起那倒地的马凳，才站起身，伸出手来，牵他扶下马车，顾不得衣摆沾上了尘。
　　没人去看他的神情究竟如何，也没人敢看那人神情究竟如何。
　　“混账东西，自己去领五十大板，滚出夏府。”
　　夏知州压低声音怒道，在场没人反驳，他亦不敢求饶，就这样生生被人拖了下去。
　　五十大板落在他的身上，基本已是要了命了，或许都轮不上赶他出府，这一点想必那孩子也是明白的。
　　周围的空气已经燥热到了极点，唯紫衣公子“风光月华”，只字不发，也未多瞧夏知州一眼，只是平静转身，由人带路走进了大门。
　　在场几十人的胆战心惊，加上生生流逝的一条人命，仿佛只为凸显他的威风。
　　入府前的最后一步，他几不可查的侧头。
　　“姑娘，这位难道真的就是……”
　　“别看了，我们回家。”南知匆忙牵过荔枝的手。
　　扭过头的最后一瞬，她好似瞥见了他死人般无光的瞳孔，脑海片刻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