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之处》西仲

1、第一章

　　又是一年冬天，沈惯裹紧了身上的白色羽绒服，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看着一片白生生的山，从小道爬了进去。

　　青城已经许久没有再这么冷过，朔风吹过沈惯裸露在外的皮肤，没一会就通红一片。

　　他小心的揪着路旁的野草爬上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还覆盖着一层未结成冰的白雪混着黄色的沙土。单薄的帆布鞋不保暖，没一会他的脚就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沈惯又搓了搓手，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休息。

　　从半山腰看去，所有的建筑物，道路对他来说已经开始变得渺小，遥远。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叼着一支烟想要打上火。风将火苗吹得摇摆不定，硬是点不上。
　　沈惯笑着摇摇头，这风调皮的程度真是不亚于当年的池上。

　　大概是他让风阻止着自己想要抽烟的欲望，沈惯看着跳跃的蓝橙色小火焰良久。把东西又塞回口袋里，继续向上爬。

　　沈惯要爬上福山的山顶，那里有一棵很老的大槐树。

　　第一次见到那棵树的时候，沈惯惊讶于树干的粗壮。一个男孩子的臂展都抱不过来。

　　池上说过，福山山顶的大槐树已经活了将近一百年。每到枝繁叶茂的时候，远看山顶墨绿一团犹如浓雾，树荫下也被遮挡的严严实实，深色的影子是少年们乘凉的好地方。

　　山风吹过槐树的树叶，阳光便从那缝隙里悄着溜进来，在土地上打出一小片的光斑。

　　池上喜欢吃橙子味的棒棒糖，每次不光自己吃，还给沈惯的嘴里也塞上一支。浓浓的甜橙味在口腔里散开，久久淡不下去。

　　爬上山顶，冬天的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浑身褐色的让人在冬天也觉得庄重了一些。
　　沈惯盯着这树，出神的盯着。

　　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看见槐树上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嘴里开始泛着酸水，好像真的含着橙子味的棒棒糖似的。

　　又是一阵冷冽的风吹过，沈惯被刺的猛地睁开眼。
　　什么都没有，没有白花；没有棒棒糖。只是眼前干枯的大树。

　　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放在大槐树下，

　　“记着你呢。”沈惯语气轻松，和本子一起靠着大槐树的树干坐下。他拿着本子，本子的内页被他翻得有些毛躁，也不知道他来来去去翻了多少遍。

　　笔记本里满满当当的贴着沈惯和池上的照片，后面一小部分是沈惯用黑色钢笔写下的文字。
　　沈惯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本本子一样，郑重的在槐树下翻开，山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吹僵了他的手指。

　　像是为他用触觉表演的一曲奏歌。

　　“小文，去给小沈发条消息，催一催他的稿子。”出版社里一片忙碌，陈丽吩咐刚来的实习生宋文联系沈惯，催他赶紧交新书的稿子。

　　“奥，好的陈姐。”宋文点点头。

　　下意识的想要拨通沈惯的电话，回过神后，给他发了几条微信。

　　沈哥，你那新书的稿子什么时候可以交？陈姐刚刚催我来着。

　　宋文发过去后，就在手机前等着。

　　水杯里的咖啡一杯下肚，还是没有回复，宋文起身去卫生间。

　　“诶，让你去催的稿子呢？”陈丽看到上厕所的宋文，问她，

　　“我问了，但是沈哥一直没回我。”宋文回答，“奇怪，以前沈哥基本上都会很快回复的。”她小声念叨。

　　“你说什么？”陈丽没听清她后面的小声嘀咕，

　　“以前，沈哥都会很快回复的。”宋文又说一遍。

　　闻言，陈丽低下头想了想，食指和拇指捏着小勺子，用中指抵着将杯子里的咖啡粉搅拌开，
　　“小文，今天几号？”倏地，她抬起头，有些焦急的问宋文，

　　宋文被她问的一头雾水，拿出手机看了看，

　　“十二月二十三号啊，怎么了陈姐？”

　　“糟了。”陈丽手一晃，杯子中的液体洒出来一些，咖啡沾到陈丽昂贵的美甲上，但陈丽并没有在乎，

　　“小文，你收拾一下，马上跟我去沈惯的家里。”她有些颤抖的抽了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污渍，转身去办公室拿包。

　　宋文也赶回自己的工位，拿好手机和包和陈丽一起离开了出版社。

　　出租车上，陈丽不停地给沈惯打电话，

　　“陈姐，沈哥他不是听不见吗，你给他打电话干嘛？”宋文看着焦急到快要崩溃的陈丽，

　　“小文……”陈丽顿了顿，“今天是池上的忌日。”

　　……

　　宋文抿抿嘴，没说话。继续徒劳的给沈惯发着消息，试图想让他回复自己。

　　她曾经在沈惯的电脑上无意间看到过那个叫池上的人的照片。那是沈惯的爱人，也是沈惯在十年间换了无数次电脑，也没有更换过一次的电脑壁纸。

　　赶到沈惯的家里，陈丽慌张的从包里拿出钥匙，哆哆嗦嗦的手抓着钥匙的头，想要插进孔里。越急，越插不进去，陈丽急的呼吸都在颤抖，

　　“陈姐，我来吧。”宋文拿过陈丽手中的钥匙，对准了门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陈丽先是重重的舒了口气，打开房间的门，冲进去。

　　客厅，厨房，厕所，卧室，空无一人。

　　宋文不像陈丽那样焦急，她眼尖，看见书房里的电脑还亮着。伸出手，晃了晃鼠标，沈惯写的完整的文档加载出来。

　　完整的正文和后记，展示给别人看。

　　没有密码的电脑，随意给别人家里的钥匙。沈惯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对着这个世界丝毫不再留恋。
　　宋文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只看清了几行文字，

　　说白了，一件事物的存在是为了以后的记忆。他存在的时间越久，那么对于他的记忆也就越深刻……

　　“陈姐，陈姐！”宋文大声的呼喊着一头冷汗的陈丽，

　　“怎么了？”陈丽踩着高跟鞋哒哒的小跑过来，看着宋文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电脑，“看什么……”

　　话还没说完，硬生生的把话憋在嘴里。

　　宋文看着陈丽的脸色慢慢发白，嘴唇有些不受控制的抖动，高跟鞋一下子没踩稳。陈丽跌坐在木质的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小声的呜咽，宋文的心一沉，眼眶也有些泛红。

　　宋文搀扶着快要脱力的陈丽走出居民楼。

　　是的，沈惯住在居民楼里。

　　离开的时候，宋文回头打量了一下这里。

　　偌大的小区，深咖色与浅驼色的楼体颜色。或许存在的时间有些久，窗户外面的空调机下有了铁锈，墙角处的墙皮也有些掉落。但这并不影响整个小区的美观。

　　据陈丽说，沈惯住的地方是他十几年前就跟池上一起租的，后来有钱了就干脆把它买了下来。

　　24个小时之后，宋文和陈丽报了警。

　　“对不起陈小姐，监控最后一次拍到沈先生是在福山山脚下，再之后就没有了身影。”

　　“我们已经开始在福山上展开搜寻了。”

　　“非常抱歉，我们调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没能找到沈惯先生的尸体。”

　　“真是……”最后一次去到警局，陈丽坐在冰冷的长凳上。

　　宋文坐在她的身边，“连死都藏得严严实实的。”陈丽怀里抱着那本起了毛边的笔记本，又哭又笑。

　　“真可惜啊，没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