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记忆》青檀向晚

2、归去来

　　　安平的冬天总是很冷。虽然是江南小镇，可每一年总也少不了要下几场大雪。师父领着我不徐不疾地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不知是谁家的老牛突兀地立在落满白雪的田间，百无聊赖的甩着尾巴。天沉着，大朵大朵的阴云低低的堆在山头，像极了阮家厅堂间的抑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不由得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剑，心头却怎样也不能平静。十年没有回那个家了，不知道如今家里人会怎样看我？但其实用不着回去，我心里也明白得很，阮家人根本就瞧不起我，不然当年，又怎会那样绝情的送我出门，让我随了师父闯荡江湖？我虽然不恨阮家人，可到底感情凉薄，这许多年来，我心底挂念的，除了娘，竟只有她一个人。
　　再度踏进这扇门，早已物是人非。家里亲眷本来就极多，我是从来没有认清过的。少年时一起玩的姐妹们早已嫁了人了，如今府里多半都是极陌生的面孔。我原本不是客人，现在更失去了作主人的身份，这种尴尬滋味，真真难以忍受。一抬头，看到环廊连着的后院里那间小小的阁楼，悠扬的琴声便在记忆深处，肆无忌惮的扩散开来。

　　青瓷一般的天光静静地洒进来，我看到那样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侍弄着几盆长得瘦弱的兰草。远处还能隐约听见陈妈喊我回去学画儿的声音，我不想被她找到，一不小心，就跑到了这里来。虽然我以前从没有来过这里，但我的心里边却一点也不害怕。我知道我遇见了谁，那是三叔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女子，我听过她的名字，叫秦霜落。我还知道爷爷最不喜欢霜落，总不让她到正厅里去和大家一块儿吃饭，家里其他的娘姨也几乎不和霜落来往，就连娘也很少主动同她讲话。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我就是喜欢霜落，因为她的美丽，把阮家所有的女子都比了下去，甚至连娘都要输她三分。
　　“你是暮琏？”不知什么时候，霜落已经回过头来，她的声音轻轻的传来，像是细雨打在清池子里那样澄澈。她穿一身湖水绿的绸裙，微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我没想到她居然认得我，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便迅速膨胀起来，我双手叉着腰，对她神气的点头道：“对，我就是暮琏，你可以跟娘一样，叫我琏儿。”叫我琏儿，好像多大的恩惠似的。她又笑了：“乖琏儿，快回去吧，要是被你娘知道，你到我这里来了，你娘会不高兴的。”我那时是多么调皮的孩子，才不会听她的话，我一撇嘴绕过她：“娘才不会知道，陈妈也不敢跟娘说她找不到我。”我踮着脚，又转过身子道：“霜落，我可以不叫你姨娘么？你笑起来的时候不用帕子捂着嘴，好好看。”
　　就这样，我跟霜落熟识起来，在没有人管着我的时候，我常常溜到霜落的影轩阁里来。霜落跟我以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会讲盐水女神和琌君的故事给我听，她会编漂亮的花环给我戴，她还弹得一手好琴，比过年时家里请的乐师弹的曲子好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