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和游戏策划艺术》白昼和光

57、重逢

　　PSN的重头戏“白金奖”，历来是不少3A大作的强强相争之地。
　　虽然不能代表游戏界的最高荣誉，但它既考量游戏质量和艺术水准，又参考玩家的网络投票情况，可谓是业内和玩家的共同选择，代表了艺术与商业的统一。
　　PSN历届“白金奖”得主，不仅在当年享誉游戏界，往往也经久不衰，成为玩家入坑游戏的必玩之作。

　　最优秀的作品，常常蕴含着市场的风向和技术的新态势。身处行业之中，陈北对此十分关注。
　　这次的奖项颁给了知名游戏公司ADD的《赛博朋克：命运的齿轮》，主持人一公布，嘉宾席上就响起一片欢呼，陈北扭头望去，还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曾经在魔都有一面之缘的Steve跟Sasha，他还记得他们有个率直的同伴，叫Brandon？这次却没看到人影了。

　　“你认识那个黄毛？”Fire问。
　　“以前九侠想代理他们的海内版，接触过。我记得我走的时候，Ken还在接洽。”陈北回过神说。
　　“看来是没成啊！”Fire嗤笑道，“这两年可没听说九侠发行了什么大作。”
　　“去年代理了一款放置塔防游戏，看财报收益很不错。”陈北客观地说。
　　“都是赚快钱，现在哪还有人提起？”Fire很不屑。
　　Fire对氪金类的网游不大感冒，这也许就是艺术家的高傲。不过，归侠的发行品牌确实一直没打起来，这几年，连自研的游戏都是在吃老本，《还真传》都已经重制过两次了，虽然老玩家还很忠实，却迟早有审美疲劳的一天。
　　游戏行业，不进则退。

　　陈北叹了一口气，好像想起点什么，望回台上，没再说话。
　　ADD的制作人正在发言，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眼泪就含在眼眶里，让人看着辛酸。
　　Fire感慨地说：
　　“ADD这游戏做了七年，不知道被骂了多少次跳票，太惨了。”
　　陈北回过神来：
　　“这游戏工程量太大，就算移植了ADD之前的基础代码也没那么轻易做完。据说这游戏光资金就投入了8亿，还不算人工和技术的隐性成本。”
　　Fire摆弄着手上的兵马俑面具：
　　“技术啊审美啊，都是命门。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环境也不好也就算了，做游戏的人也不争气，赚了钱就想用老套路赚更多……你还记得有一次他们搞出了一个’国内游戏十大影响力人物’吗？”
　　陈北也想起来了：
　　“记得，你当时还拿着照片问我都是谁，结果……”
　　Fire说：
　　“结果，全是游戏公司CEO，竟然一个制作人都没有，这不是搞笑吗？代表作是一堆棋牌游戏，说是\'十大赚钱老手’还差不多。这都是什么歪风邪气？技术可以慢慢追，心态不正就都in vain……”
　　陈北安慰他：
　　“至少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哪怕从小众开始，也许下一个3A游戏制作人就是玩你的游戏启蒙的呢。”
　　Fire沉默了几秒，又突然好像打了鸡血，提高了声音：
　　“哈哈哈，那可不行，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自己，还是我来吧！”
　　坐在前面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着无声的指责，陈北歉意地对着那人笑了一下，拽了Fire一把，让他安静。

　　白金奖已经颁完了，主持人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他笑容满面地说：
　　“今年恰逢PSN和各位相识20周年，我们即将颁发本次晚会的最后一个奖项，即：20周年纪念·玩家选择大奖，该奖项有五个名额，候选游戏从过去20年的白金奖中产生，完全由玩家投票决定，代表了PSN玩家的厚爱。接下来，我们将揭晓获奖名单……”

　　陈北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他盯着主持人的口型，心嘣嘣跳了起来。
　　“……虚室生白《Freedom》……”
　　他还在愣怔，身旁的Fire已经“哇”的一声叫出来，他听见Fire兴奋的声音：
　　“我的偶像也来了！？天啊…他竟然会露面……我以为他已经神隐了，永远不会出现呢……”
　　陈北没有理身边激动的人，他紧紧地盯着展馆右侧的大屏幕，镜头正随着主持人公布的名单的顺序切换到嘉宾席上。
　　——是他。
　　——他来了。

　　扬深走上台，从容地站定在第三位，等待颁奖人走到自己面前。
　　这段间隙，主持人正作为背景音，以双语逐一介绍每个游戏与制作人取得的成绩和玩家支持率，颁奖嘉宾是游戏界的老前辈，正十分庄重地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名录和奖杯，再颁发给获奖人手中。获奖人拿稳奖杯之后，工作人员再从另一侧搬来立式话筒，由获奖人向前一步，发表感言。
　　整个流程细致而缓慢，会场却一片安静，表达出对获奖人十足的敬重。

　　陈北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此刻，明明发言的前辈才是舞台的中心，陈北却觉着台上的灯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远远看着，他好像更瘦了一些，在五个获奖者中显得身形挺直，卓尔不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北觉得，扬深身上的气质有些变化。但在黑灰背景的布景下，又看不十分清晰。

　　他注视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直到扬深终于站到了话筒面前。
　　“谢谢各位，在五年之后还记得这款孤独的游戏，我非常感激。
　　“我一直认为，游戏是透支生命情感的艺术，而《Freedom》曾诠释了我人生中的怀疑、渴求与希望，许多人因此得到共鸣。在那之后，我似乎不再有讲述的冲动，也一度中止了创作。
　　“但现在，我的人生之光已重新点亮，感谢游戏，感谢同行的你，我会将更好的作品献给你。”

　　陈北恍惚地看着那个人后退一步，回到阴影之中。
　　这几年，他见过许许多多的独立游戏开发者，却没有一个人像扬深一样带给他那样大的触动，如果说，曾经的他以为自己的心动中掺杂着对游戏和制作人的向往；现在他却已经明白，不可复制的心跳是因为遇见独一无二的人。
　　然而，自己离开海城都已经两年了。

　　“听见了吗？陈北？陈北？”Fire在一旁拼命地戳他，让他回神。
　　“什么？”陈北下意识问。
　　“虚室生白要出新作了！听出来了吗？”Fire激动地说。
　　“他说了吗？”陈北怀疑地说。
　　“要把更好的作品献给我们，更好的作品！是什么意思！”Fire咬着牙提醒他。

　　陈北这才从那浓烈的怀念和陌生的情绪中出来，他听见自己座位右侧的一名男士也在用英文和同伴小声交流着：
　　“Senso的新作？”
　　“没有消息但他刚才是这么说的……”
　　直到下一位领奖人开始致辞，场上的骚动才完全平息。看上去，相比其他长期更新自己游戏开发动态的制作人，大家都对虚室生白的动向颇为好奇。
　　“你和他真没联系了？不是骗我的？”Fire仍不死心地说，他曾经想通过陈北认识虚室生白，后来却落了空。
　　“真的。”陈北盯着阴影说。
　　任凭Fire说什么，他都没再搭话。

　　扬深一下台就不见踪影，陈北心神不宁地坐在位置上，直到颁奖晚会彻底落幕。
　　有几家国内媒体来到他和Fire的身边，礼貌地询问能否获得一次专访。
　　“这是国内的开发者首次获得PSN的Indie Awards……”
　　Fire无可无不可地说：
　　“问陈北吧。”
　　被当成半个官方发言人来使，陈北只好打起精神，和对方交涉：
　　“需要预先提供一份采访大纲，再由Fire确认时间……”
　　他给Fire递了个威胁的眼神，警告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之前游戏宣发阶段，陈北包揽了公关事宜，但他打定主意，从此以后，要让Fire自力更生了。
　　Fire耸了耸肩，终于顶了上来。

　　即便如此，Fire还不忘为自己的偶像发牢骚：
　　“你们怎么不去采访虚室生白，他可是往届白金奖和今年的纪念大奖获得者。”
　　媒体记者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个人苦笑着说：
　　“之前约过好多次，都拒绝了。”
　　Fire满意地说：
　　“也是，这样才有大神的风范。”
　　陈北在一旁帮忙应对着媒体，余光留意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扬深到哪里去了。会场有四个出入口，陈北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却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但他再也没见到那道身影。

　　媒体们终于散了，Fire说要趁夜色逛涩谷，陈北挥挥手让他赶快走。
　　Fire离开之后，再环顾四周，会场座位上几乎空无一人，工作人员正在搬动布景，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陈北静静地坐了下来，强制绷住的那根弦松下来。
　　一个人苦熬，靠一口气撑着，就这样过了三年。对于自己选择的道路，他从没后悔过，甚至为心灵的宁静而甘之如饴。

　　但是重新看到扬深的那一眼，他感到自己所有敏感纤细的情绪都从心脏苏醒，顺着动脉缓缓流淌，如剧毒一般渗透到神经。

　　他松开紧握的双手，盯着微微战栗的指尖，庆幸没有在人前失态。然而有的东西越是遏制越是暴烈，陈北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如果能想出来，那倒是很轻易、很有限了。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听见有人走到他身边。他深吸一口气，想打起精神应对，然而嗅觉先主人一步辨识出了来人。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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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