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仙，则成仁》四邪

3、玄殷

　　池允在某一个瞬间被攫夺了心神。

　　面纱下的皮肤形容枯槁，密布肉眼可见的青色血管，可尽管如此，那依旧是一张十分英俊的男人的脸，长眉入鬓，鼻梁高挺，没有血色的唇微微抿着，像一尊精心雕琢过的神像，带着近乎悲悯的平和，垂怜众生。

　　都说相由心生，这人十有八九是个神仙，而且很有可能是这地方的湖中仙。

　　绕是有这样的猜想，池允仍是谨慎地摸了摸这人的脉搏，屏息凝神地听了听心跳和呼吸，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这才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将面纱重新盖上。

　　自己刚才把安放神仙遗体的棺材给撞碎了，不知道会不会遭报应……

　　想到这里，池允赶紧双手合十，对着棺材虔诚地拜了三拜，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损坏的棺材来日一定赔偿，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个小小凡人计较。”

　　拜完以后，池允才稍稍心安，起身查看自己身处的这个洞穴。

　　他沿着洞穴的石壁仔细地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洞口处。

　　池允抬起手，在虚空中触碰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显然他现在身处泪湖湖底的某处，洞口外就是漆黑一片的湖水，只不过，洞口处应该设下了结界，将之与水流分隔开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水进不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股把他吸进来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是湖中仙感知他有难，特地张开结界救他？

　　池允看了一眼棺材，心生疑惑，神仙死了以后也能施展神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确是他大意了，谁能想到灵石会勾结妖族暗中埋伏？

　　妖族这几年低调得很，踪迹藏的滴水不漏，也不知道灵石是怎么和他们勾搭上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想着，一张垂涎的脸撞上结界。

　　池允一惊，只见暗黑的水流之中涌动着越来越多的黑影，攀附在洞口的结界上，织出一张黑色的诡异的大网，数十双血红的眼睛杀气腾腾地盯着池允。

　　结界在妖兽的利爪之下泛起微弱的蓝光。

　　池允心中警觉，这结界不会比他预想的还要脆弱吧？

　　果不其然，结界很快被撕开一道裂口，妖兽顺着湖水一齐涌进洞穴，而被撕裂的结界很快又重新恢复如初。

　　敢情这结界是只进不出的？不容池允细想，他连连后退，用力掐了掐掌心，被湖水泡得发白的伤口又被掐出血迹，尖锐的刺痛。

　　池允手指沾着血迹，迅速在脚底画了一道驱妖符。符咒在他身前凝成金色的护盾，灼伤相继扑来的妖兽。

　　这一次，池允感到了迫切的杀意。

　　这些妖兽怕是一不做二不休，铁了心要取他性命了。

　　池允沉了口气，心说，万一过会儿驱妖符撑不住了，他还有把折叠刀，大不了就和这些妖怪拼了……

　　等等，他的刀呢？

　　池允惊出一身冷汗，将身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遍，折叠刀不知所踪。

　　妖兽的尖牙利齿近在咫尺，池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回想。

　　他记得被卷进来之前，折叠刀没离过手，如果掉了，也应该还在这个洞穴里，唯一的可能就是降落的时候掉在棺材旁边了。

　　想到这里，池允急忙往棺材那边看，果然看见躺在一地碎木渣中的折叠刀。

　　池允估算着距离，就地一滚，滚到棺材边，沾血的手紧接着在地上画了第二道驱妖符。

　　刀总算是捡了回来，但符咒的力量也在妖兽前仆后继的攻势下越来越衰弱，眼看马上就要消散。

　　池允比划着小刀，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怎么和这几只难缠的妖兽大战三百回合。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地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剑给吸引了。

　　这把剑是从棺材里掉出来的，应该是神仙的佩剑吧，借来吓唬吓唬几只妖兽，绝对比他的折叠刀有用。

　　想到这里，池允毫不犹豫地收起折叠刀，把地上的剑捡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把剑锈成那样，应该没那么容易拔出来，所以使了很大的劲拔剑，没想到剑身瞬间就出鞘三分，与此同时，彻骨的寒意顺着剑与剑鞘的空隙汹涌袭来。

　　遍地凶神恶煞的妖兽突然间开始瑟瑟发抖，哀鸣一声，掉头就跑。

　　池允愣了一下，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他赶紧将剑合上。

　　剑已出鞘，便是覆水难收。

　　剑身爆发出强烈的抗拒感，像暴怒的困兽想要挣脱牢笼一般，在剑鞘里剧烈震动。

　　池允既无法将剑合上，又无法将剑脱手，很快觉得喘不上气，寒气从双手蔓延到全身，最后紧紧攥住心脏，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肉眼可见地凝上一层冰霜，很冷，比冷更彻骨的是恐惧——这把剑远比他见过的所有妖邪要危险百倍，而他竟然毫无反手之力。

　　就在池允近乎绝望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出现，紧紧握住了剑鞘，轻而易举地将剑从池允手中夺了过来。

　　剑脱了手，寒意退散，池允霎时松了口气，一抬眼，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蓦地落入眼帘。

　　男人面无表情地抬手，在池允额头上拍了一掌。

　　这一掌给池允拍清醒了不少，他恍然发现眼前这人一身白衣，十分的眼熟，正是棺材里的湖中仙！

　　只不过，此时的池允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再也不信这人是什么湖中仙了，只知道那把剑有诡异，这人和剑是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池允心里警铃大作，一咬牙，摸出折叠刀，拼尽力气朝男人刺去。一番动作耗尽力气，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这时，冻得发僵的身体才慢慢地活络起来。

　　而白衣男人却不躲不闪，甚至连眉毛也没抬一下，自顾自地，锵的一声，将剑嵌入剑鞘。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渗血的小臂，似乎是皱了皱眉，然后颇为严厉地瞪了池允一眼，开了口。

　　“小辈鲁莽，竟敢妄动裂云。”

　　池允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那把剑，后脊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你是什么人？你不是死了吗？”

　　那些一分钟前还嚣张跋扈的妖兽不知是忌惮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他手里的剑，此刻通通躲在洞穴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墙壁里。

　　男人自动忽略了池允的问题，问道：“这里是凡间？”

　　池允顺着他话，试探地问：“是凡间没错，你是哪界人？”

　　“天界。”

　　池允心里又犯嘀咕，骗鬼呢？那把叫裂云的剑怎么看也是能要人命的凶剑，神仙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阴邪门的东西？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神仙？”

　　男人露出不解的神情，眉皱的更深了：“什么？”

　　不肯自报家门？池允神情一肃，加重了语气：“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淡淡地扫了一眼池允，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小辈无知，不要不自量力。”

　　“……”
　　池允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蔑视。

　　男人拿着剑走到破碎的棺木之中，看向池允：“你会一点法术对吧，过来替我护法。”

　　池允一愣：“什么？”

　　“裂云的封印马上就要失效了，我要重新布阵封印。”男人的语气不疾不徐，淡定地像是在讨论今天早上吃什么一样。

　　池允花了两秒钟消化他的话，愈发感觉匪夷所思：“什么东西？”

　　“小辈，你还想不想活着离开这里？”

　　池允嗤笑一声，心说这算什么威胁？正想说什么，却见男人握剑的右手正慢慢地凝上冰霜，冰蓝色的纹路藤蔓一般覆盖上他的白衣。

　　池允一时语塞，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这人。他知道这把剑的厉害，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呢？

　　男人的眸色黑的近乎深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池允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一时半会走不出结界，不如暂且信他一回。

　　“行，我要怎么做？”

　　男人在棺木之中盘腿坐下，阖上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别让那些妖兽靠近。”

　　“就这样？”池允有点怀疑。

　　男人没再回答他，内息震荡而出，将一地的碎木渣扫净。池允这才发现，原来棺木下的地面上，刻着大片复杂的图腾。

　　棺木下很快泛起金光，刹那间，男人膝上的裂云剑发出尖锐的铮鸣，池允猝不及防，捂着耳朵惨叫一声。

　　金光很快在一人一剑身边筑起结界，将铮鸣声彻底隔绝，仅仅几秒时间，池允却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把银针探脑的滋味。

　　他下意识看向结界中看去，却见男人苍白如纸的额上浮现出一个鲜红如血的印记。

　　这是佛印？！他真是神仙！

　　池允的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洞穴里那些妖兽自然也察觉到情况有变，又开始蠢蠢欲动。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忌讳施法的时候被外界打断，这几个小妖本以为今天倒了血霉，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有机可乘。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一石二鸟，说不定还能尝上一口神仙肉。

　　他们小心翼翼地四散开来，将棺木团团包围，腥臭的口水滴滴答答地挂在杂乱脏污的鬃毛上。

　　池允环视一周，默默地收起了折叠刀，双手果断在胸前结印，沉声默念：“天地无垠，万灵归宗。”

　　妖兽一拥而上。

　　五分钟后，池允抹去溅落在脸颊上湿热的血迹，长舒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结界的金光才散去。

　　池允已经等的有些焦急了，忙上前问：“怎么样，成功了？”

　　男人点了点头，垂下眼看了看遍地干涸的血迹和妖兽的尸体，岿然不动的神情竟然出现了一丝波动，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池允觉得这个笑容说不出的怪异，不悦道：“你笑什么？”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后生可畏。”

　　池允皱起眉头，嘀咕道：“妖不犯我，我不犯妖，我又不是圣人。”他看了一眼男人额上逐渐消散的印记，又有些心虚地避开眼神，“对了，刚才情况有些复杂，是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得罪了，实在不好意思。您是哪位神仙？”

　　男人顿了顿，正色道：“玄殷。”

　　池允把印象中的神仙搜索了个遍，依旧觉得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玄殷看着池允茫然的神情，无奈叹气：“不认识也罢。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公元2021年……哦不对，”池允转念一想，改口道，“按天界的说法，应该是新历3085年。”

　　玄殷怔了良久，吐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两千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