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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回天界 ...

  •   天界,八十一重天。

      九霄云殿。

      时隔两千年故地重游,玄殷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殿门外搭起高高的脚手架,正有仙官在给门柱换新漆。

      过了大门,曾经的天池已经被填平,新建了一座广场。

      玄殷脚步一顿,仰起头来。

      金玉堆砌的高大建筑犹如一柄华丽而冰凉的利刃,笔直地刺入云天。

      “变化确实有些大吧,”轻羽站在玄殷身边,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大楼,“原先的大殿早就拆掉了,换成了这样可以集中办公的写字楼。现在这栋,也是不久前新建的,各方面的设备,都远比之间的老办公楼好。”

      她话音一顿,意识到玄殷并没有见过老办公楼。

      她叹了口气,温声对玄殷说:“殿下请随我来。”

      她领着玄殷走进大楼,穿过旋转门。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又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一个白衣仙官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对轻羽说道:“陛下已经在桃林等了。”

      轻羽点了点头,正要走,便听见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轻羽仙官回来了啊。”

      轻羽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对来人点了点头:“夜神,潜渊将军。”

      夜神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穿一身白色西装,举手投足皆是儒雅书生的模样,相较之下,站在他身边的潜渊,却显得阴郁许多。

      父子二人长着颇为相似的两张脸,气质上却截然相反。

      夜神远远地便看见了玄殷,径直向他走来,笑意盈盈地说道:“玄殷啊玄殷,陛下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他把手搭在玄殷肩头,关切地问道:“听说犬子前段时间一不小心降下天雷,伤到了你,你身体可都恢复了?”

      玄殷不动神色地侧了侧身。

      夜神的手悬了空,倒也不恼,转而将潜渊往前推了推,说道:“犬子也是一时心切,你千万不要介意才是。渊儿,还不给过来战神道歉?”

      潜渊皱起眉来,脸色愈发阴沉:“父亲……”

      “不必了。”

      玄殷淡淡地撩起眼皮,瞥了他二人一眼,随即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了。

      一旁引路的白衣仙官则是目瞪口呆地盯着玄殷的背影。她成仙不过百余年,只知道整个天界,除了天帝,地位最高的就是夜神,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拂夜神的面子。这个战神,果然是个大人物吗?

      见玄殷已经率先离开,轻羽也顺势告辞:“夜神殿下,潜渊将军,陛下还在桃林里等我们,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夜神温和地笑了笑:“好,去吧。”

      盯着玄殷的背影,夜神面上的和煦一点点冷却,凝固出一个讥诮的冷笑来:

      “两千年不见,他倒是连假意寒暄都省去了。”

      “父亲,”潜渊皱起眉来,对夜神说道,“听陛下的意思,难道真的要把天兵属重新交还给玄殷?”

      夜神挑了挑眉:“当然要交还给他。”

      潜渊面露不甘,脱口道:“凭什么?这些年我那么卖力地替天帝做事,也就在天兵属里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将军,现在他一回来,整个天兵属都落到他手里……”

      “渊儿,”夜神沉下声音,打断道,“你着急争什么功?天帝这个时候交权给玄殷,看似对你不利,实则是个天大的好事。”

      他思忖道:“妖族这件事,我看难办。那青蛇竹筠可是当年玄殷费了很大功夫才封印的恶妖,现在跑到了人界。天上这些仙官过惯了太平日子,谁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出这个风头?”

      潜渊冷哼:“天帝要是派我下界羁妖,区区一条蛇妖,能有什么风险?”

      “你冒得可是我夜神殿的风险,”夜神陡然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直视潜渊,“夜神殿,决不能出一丝差错,你明白吗?”

      潜渊垂下头,闷声道:“我明白。”

      夜神点了点头,转眼间又换上一副春风和煦的笑脸。

      “不用着急,我们只需要再等等。等这件事情结束,玄殷自己就会离开天界。”
      ——
      轻羽将玄殷领到桃林入口便退下了。

      玄殷穿过迂回蜿蜒的回廊,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回想起那年天帝的第一位公主出生,天帝在这里种下了一棵桃树,如今,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茂盛的一片桃林。

      天帝站在一口灵气蕴泽的鱼塘边,色泽艳丽的鱼儿张着嘴,你拥我挤地簇拥在他脚边。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天帝转过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再不回来,陛下是打算找齐天兵属的旧部,一个个派去人界劝吗?”

      天帝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一点一点地往天池里投掷鱼食,津津有味地看着肥美的鱼儿激烈夺食。

      “玄殷,你看看,这些锦鲤长得多喜人。”

      “陛下要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看看鱼吧?”

      天帝喂完鱼食,拍了拍手上的碎渣,走到了玄殷面前。

      “女娲令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他将一块令牌交到玄殷手里,“物归原主。”

      深色的令牌常年浸着鲜血,表面发暗的红色已经无法磨灭,沉甸甸地坠在玄殷的手心里。

      几乎一瞬间,尖锐的嘶吼在玄殷耳边响起,硝烟和鲜血的回忆接踵而至,他狠狠地皱起眉来,握着令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天帝说道:“我要你重领天兵属,替我把逃往人界的青蛇竹筠捉回来。”

      “竹筠……”玄殷在恍惚中听到熟悉的名字,微讶道,“他竟然还活着?”

      “活着,”天帝话音一顿,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现如今的妖王南风,就是竹筠的胞弟,当年南风同意举族迁入仙岛,不再踏足人界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求释放竹筠,竹筠……”

      玄殷蓦地发出一声冷笑:“你把竹筠放了?”

      天帝觉得那声笑格外刺耳:“竹筠被镇压了几千年,就算放他出来,也形同废人。”

      玄殷沉了口气,说道:“好,我替你捉回竹筠,但这是最后一次。”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女娲令,千万年沉重的血债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缓缓说道:“陛下,这一切对我来说,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你不必再用高谈阔论来说服我,什么天亭墟、灵石、妖族,与我又有何干?终究做主三界的你是陛下你吗?陛下若有这个闲工夫种花养鱼,区区天裂,举三界之力,又怎会全无办法?”

      天帝沉默地听他说完,明白说再多的话也是无济于事。

      两千年前他没有办法改变玄殷的想法,今天依旧不能。

      天帝说道:“我登基之前,明帝曾对我说,整个三界,唯有玄殷可信、可用。起初我不相信,后来我才明白,他说的一点都不假。人心鬼蜮,就算是成了仙,也难免会在千年万年的长生中丧失本心,唯有你,从来都不会变。

      玄殷,你是我最好的一把刀。”

      “就算是刀,也会有用断了的那一天。”玄殷直直地望着天帝,一字一句地问道,“陛下可有一刻,把我当做一个活物来看待?”

      天帝皱起眉来:“可你历经三代天帝,千万年都这样过来了,为何到了我这里,就留不住你?”

      他上前一步,握住玄殷的手:“八十一重天,乃至整个三界,你想拥有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何你就不能安心待在我的身边?”

      玄殷平静地看着他:“陛下,这三界之内,早就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

      天帝试图从玄殷的眼里看出什么,可是没有,他只看到了一片空白。

      他感到深深的挫败。

      从他登基帝位以来,玄殷就已经名震三界,女娲弟子,战神,好像只要有玄殷在,整个三界就能平安无虞,而他这个天帝,反而做什么都显得多余。

      他习惯有玄殷替他摆平一切障碍,习惯玄殷带给他稳坐帝位的这一份安宁,可在玄殷神隐之后,他才意识到,不管他怎么做,都不可能赶得上玄殷。

      无论做什么,都是挫败。

      这种挫败感逐渐演变为愤怒和厌恶,搅得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不愿再看玄殷,转身背对他,冷声道:“好,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件事,之后我就放你自由,生死都随你。”

      玄殷长出了一口气,俯身深深地朝天帝一拜。

      “多谢陛下成全。”
      ——
      桃林外,早早有人在等候。

      沈叹又一次偷瞥轻羽。

      轻羽忍不可忍,转头看向沈叹:“阎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叹被抓了个现行,嘿嘿一笑:“也没什么,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惦记着他啊?”

      轻羽注视着前方,目光有些幽怨:“什么惦记不惦记的,这么多年,他可是一点儿也没变过。”

      那么遥不可及,拒人千里之外,仿佛这整个世间,他什么都在乎,却又什么都不在乎。

      沈叹像是看破了她的心事,冷不丁地道:“仙官,听我一句劝,没结果的。”

      轻羽一愣:“你说什么?”

      沈叹摇了摇头。

      他和水神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情路不顺,隔三差五跑去战神殿里喝酒。

      玄殷并不常在战神殿,可碰上了,也会看在美酒佳酿的面子上,赏脸陪他喝上几杯。

      有一次喝到兴头上,他问玄殷:

      “你活了那么多年,有没有把什么人放在心上过?”

      通常他发这样的酒疯,玄殷不会理会,可那天,估计是酒仙新酿的酒太醉人,玄殷也有些恍惚了。

      他笑了笑,说:“没有人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心上人,水中月,都是假的。”

      “谁说的?他若不肯留在我身边,那我就留在他身边,我缠也要缠死他!”

      沈叹理直气壮地说完,打了个酒隔,然后才迟缓地反应过来玄殷的意思,追问:“等等,你想要谁留在你身边?”

      玄殷有没有回答,沈叹已经不记得了,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谈过这个话题,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些对话只是他醉酒后的一场梦。

      再后来,他明白了,心上人,水中月,求而不得,原来真是这世间最深的疾苦。

      只有玄殷,在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时候,站出来拉了他一把。

      玄殷是懂他的。

      沈叹长叹一声,说道:“没结果就是说,咱们战神殿下啊,心系天下,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啊。”

      轻羽神色一黯。

      没多久,玄殷就孤身一人从桃林里出来了。

      沈叹立马迎了上去:“一回天界就听说知道你回来了,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就瞥见玄殷手中的令牌,惊道:“天帝真把女娲令交还给你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玄殷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要是好做的差事,就不用千方百计请他回来了。

      沈叹了口气:“也罢,先回战神殿再说吧。”

      轻羽说道:“战神殿年久失修,怕是不能住人了。”

      实际上,战神殿那一片本来就没什么人住,如今更是荒凉,早年间有人提议干脆拆了事,临了又没人敢真的动手。

      沈叹:“那怎么办?不如先在阿戚那里住一段时间吧。说来惭愧,我在上面也没有住处,都是住在阿戚那里。”

      玄殷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想去看看裂云。”

      沈叹:“裂云已经不能用了,你要是缺个趁手的兵器,我让人帮你赶制一个。”

      玄殷:“也好。”
      ——
      别过沈叹和轻羽,玄殷循着回忆找到了天池。

      只有天池至纯的灵力,才能镇压得住裂云剑的戾气

      断成两截的剑身被天池底下的锁链锁住,越是靠近,越是寒气逼人。

      左肩许久不曾发作伤口,久违地开始疼痛。

      玄殷一时想起一张模糊的脸。

      “你要是喜欢,这把剑就送给你。”

      一时想起蜘蛛精老朱的话。

      “那可能就是个鬼魂,这么多年没回来,是因为早投胎去了。”

      一时又想起池允。

      想起他戴着剑骨出现在神隐之地,想起他说“后会有期”……

      玄殷蓦地转身,向八十重天水神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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