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仙，则成仁》四邪

1、池允

　　S市今年的雨季来得要比往年早，四月才开了个头，连日不断的阴雨天气就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压抑沉闷之中。

　　池允不知睡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

　　大教室里上百号学生，抬眼望去，乌泱泱一片脑袋。

　　池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打着哈欠，心不在焉的点开手机。

　　年轻人垂下的眼睫在清俊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屏幕的亮光一闪，照映出一张略显疲倦的脸，眼底两片显眼的乌青。

　　这时，时间显示11：59分。

　　讲台上的中年老师人称老葛，顶着一头略显油腻的地中海，眯缝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瞥了一眼讲台下：“还没下课一个个就收拾东西了？你们现在的大学生啊……”

　　话音未落，急促的下课铃声应景地响起。

　　老葛：“……”

　　“同学们下课吧。”

　　一教室年轻男女发出低低的哄笑，稀稀拉拉地收拾书本，陆续离开了教室。

　　池允把桌面上拉链都没打开的双肩包甩上肩膀，整张脸藏进黑色卫衣宽大的帽子里，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极简的黑白两色，只有微信上悬挂着一个刺眼的红点，显示七条未读信息。

　　池允点进去一看，全是他四哥池季发来的语音，他懒得一条一条点开听，按住屏幕末尾的长框，凑近唇边不紧不慢地说：“刚下课。”

　　语音嗖一下发出去，那边从“对方正在输入”切换成“对方正在说话”，半天没动静，过一会儿，直接打进来一个电话。

　　池允接起电话，还没张口，就听见池季气急败坏的声音：“池小五，你看信息了没？”

　　池允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没，上课没空。”

　　那边一阵急促地深呼吸，似乎在强忍怒气：“你现在在哪儿？”

　　池允前脚刚迈出教学楼，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把他四哥的火爆脾气放在眼里：“都说了刚下课，还能在哪儿？”

　　“你说什么？你那边太吵了，我听不清。”

　　正赶上下课，四处一片嘈杂，池允略略提高了音量：“有屁快放，找我什么事？”

　　“池允！”

　　池允终于绷不住弯了弯嘴角，笑意驱散眼底上的倦色，拨云见日一般展露出笑颜：“四哥，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

　　池季深吸了一口气：“你上点心行吗？怎么说也是你管辖范围里逃出去的灵石，万一闹出事情来，二哥又要来我耳边念叨。”

　　池允撇了撇嘴，一边想象他四哥一脸无奈的神情，一边潦草地应付道：“我知道了。”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池允长叹了一口气：“四哥，你也太啰嗦了。”

　　“行，我啰嗦，我请二哥亲自来管教你还不行吗？”

　　“啊？”池允顿时皱起眉来。

　　如果说他四哥池季是隔壁大婶式的碎碎念加间歇性尖叫鸡附体，那他二哥池柏简直可以媲美唐僧，啰嗦中的战斗机，大道理一套一套，能把人念叨死。

　　池允一想起池柏心里就发怵，忙哂笑道：“别啊，四哥，这点事情哪用得着惊动咱们二哥啊？”

　　“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

　　“别别别，我听你的还不行吗？你给我五天时间，等等，七天！”

　　池季一声冷笑：“三天。”

　　“三天？！”池允眉头大皱，“四哥你也太狠了吧！三天能干什么啊？”

　　池季斩钉截铁：“你别想拖延时间，就三天，否则我就打电话给二哥。”

　　“三天就三天！”

　　“说话算话啊池小五。”

　　池允骂骂咧咧地按了挂断键，心说池季你这个卑鄙小人，千万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挂了电话，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又飘来大片的乌云，细雨随风而来，路上的学生早已习惯了连日说来就来的阴雨，淡定地掏出随身带的雨伞，少有没带伞的也纷纷缩着脑袋，快步跑到屋檐下避雨。

　　池允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轻声叹了口气。

　　他塞上蓝牙耳机，将音乐的声音调得很大，几乎盖住了周遭嘈杂的人声，然后习惯性地垂下头，逆着人流向反方向走去。

　　身为一个池家人，池允从记事起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有时候他越是站在人群中，越是感觉抽离。

　　用一句很俗的话说，他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

　　而父亲和他的哥哥们则把这种感觉称之为宿命。他们池家人的宿命。

　　宿命论放在信奉科学的年代里似乎是有些难以令人信服了。这个世纪，虽然鬼神一说早就成为无稽之谈，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那些浩瀚书海中存在的只言片语，人鬼神魔，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人的短短一生相对于浩瀚无穷来说，就犹如蜉蝣之天地，沧海之一粟。单凭在世百载，太多事都参不透。

　　那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逐渐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只有极少数的有缘之人才能窥得一二。

　　混沌宇宙从初开之时便分天、地、人三界，以天界为首，为了维持生死轮回，世间安稳，三界各司其职，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池家，就是游走在三界之内，那少之又少的有缘人。

　　通俗来说，池家人是天界特设在人界的编外人员，他们身份有些特殊，既不是神仙，也不算凡人，因为专门替神仙办事，所以只要功德圆满，就能跨入仙门，正式成为神仙。

　　池允顶着池家的光荣姓氏，本来也是个妥妥的仙二代——他的老爸和四位哥哥，全是正儿八经的神职人员，池允只要马马虎虎地帮天界打几年工，混个小神仙当当绝对是轻而易举，可他偏偏对成仙没什么执念，只想安安稳稳地念完大学，混在人世里，当一条平平无奇的咸鱼。

　　要不是一百多年前出了一件大事，池允的愿望说不定真的能够实现。

　　上古时期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致使天塌地陷，生灵涂炭，真神女娲力挽狂澜，炼出五色石补天。但就算是真神女娲也想不到，在她遁世万年以后，这天，还能再塌一次。

　　当时事出紧急，天界所有资历老的神仙倾巢出动，最后还是天帝当机立断，献祭了半身修为，才将天上那个缺口暂时封住，天帝也因此搭进去半条性命，差点成为历任天帝里最英年早逝的一位。

　　真神女娲遁世多年，世间早已找不到她的行踪，当年炼石的方法也随着她的神隐销声匿迹，找遍整个三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补天的方法。

　　天帝召集三界能人，翻遍古籍，想破脑子，才仿照当年女娲，想出了一个勉强可行的方法。

　　这个办法需要用到一种叫做灵石的材料。

　　这种灵石来自人界，虽然能短暂地填补空缺，但毕竟比不上女娲用秘法打造的五色石，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熊熊天火燃烧殆尽，所以只能源源不断地投入灵石。

　　池家就是在这个要紧关头，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他们的主要任务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替天界寻找灵石。

　　所谓灵石，顾名思义，自然有灵，它们虽然只是石头，但也知道惜命，谁也不想白白为天上那道缺口烧成飞灰一把，便想方设法地隐藏踪迹，叫那些寻找灵石的池家人叫苦不迭。

　　要不说是天帝呢，就在这时候专门设立了灵君这一神职，专门用来犒赏为补天寻找灵石的功臣。

　　成仙只是摆脱了凡人的生死轮回，从此拥有无尽的生命，而能在天界混个一官半职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要知道，想在天界当个官，走正常程序的话，那可是要经过重重考验，历经天劫，九死一生才行的，天帝显然是特地为池家人开了一次后门。

　　永远不要低估人对权力的渴望，从那之后，池家人就像打了鸡血，灵石源源不断地送上天界，一代代池家人也跻身天界。

　　天帝此举一举两得，补天的目的表面上好像达成了，至少这一百多年来，天上那道定时炸弹一样的缺口，几乎没有出过岔子，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灵石终归不是补天的办法。

　　且不说到底这世间还有多少灵石能被消耗，和池家人斗智斗勇这百年来，灵石就算是石头，也进化得比狐狸还狡猾了。

　　所以，池允心说，这事还真不能怪他拖拖拉拉，找灵石，实在是一件苦差事。

　　可是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了。

　　池允订好了最快能到C市的车票——是的，这块灵石，实施了跨地市逃窜。

　　从S市到C市，坐高铁要三个小时，

　　池允的目的地是C市一个叫做湖仙的小县城，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唯一能坐车的一个车站，距离高铁站四十分钟车程。

　　池允抵达车站时，车站里没什么人，灯光昏暗，发旧的显示屏上滚动着红色的班车信息，池允仰着脖子看了好久，也没有看到湖仙两字，直到一个路过的中年女人用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好心地问了一句：“小伙子去哪里啊？”

　　池允忙问：“去湖仙县是在这里坐车吧？”

　　“是啊。不过今天已经没有去湖仙的车了。”

　　“啊？”

　　“末班车五点十分。”

　　池允一看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分。他错过末班车了。

　　池允有些惆怅地走出车站，在打车软件上输入湖仙，一看，竟然要近两百块的打车费，他就有点心疼，心想，白花着这个车钱干什么，又没地方报销，高铁票还是他自掏腰包的呢。

　　天无绝人之路，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一个大叔，嘴里喊了一连串地名，一脸热切地问：“帅哥坐车不？五十块钱一个人。”

　　不远处停着一辆小型面包车，车门敞着，里面已经坐着三四个乘客了。

　　池允顺势问：“去湖仙县吗？”

　　“去湖仙我不顺路，”大叔先是为难，立马又说，“算你一百吧，这个价格已经最便宜了，别人最低都要一百二的。”

　　这一会儿功夫，面包车里有人伸长脖子大喊：“师傅，走不走啊，都等半小时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走！”傍晚微凉的气温里，大叔有些肥胖的黄脸上渗出细汗，催促池允，“走吧帅哥，再晚更没车了。”

　　池允爽快地点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