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禁（gl）》自称福尔摩炮

12、消失的器官(11)

　　一十七级台阶。

　　从圣玛瑞安医院地下二层，到隐藏着恶魔封印的秘密殿堂，一共需要走下一十七级条石台阶。条石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从拉博尔市西北的小山丘上凿出来的沉积岩，令人惊奇的是岩石侧面精工雕琢出的繁复印痕，在毫无光源的地底稳定地散发着银色的辉光。

　　台阶后是一条约莫五米长的走廊，同样的沉积岩条石也嵌入走廊的四壁，银色印痕如罗网一般向前蔓延，最终撞上一扇用黑色铁条加固的木门。门上也被刻下类似的印痕，火一般的光泽从白银底色下烧出来，与越来越浓郁的煤灰味儿很是搭配。

　　阿比盖尔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弄错了一个问题。她以为所谓封印就像信封上的火漆，只需要盖住封口的地方，但从这印痕的质量与面积来看，真正的封印其实是信封本身。由墙上法术符号的剑锋不是为了斩杀，而是要将汇聚起来的灵力通过剑锋指向条石上雕琢的印痕网络，从而作为外部能源，在印痕网络不能自洽时维持网络稳定。所以，即使封印的维护在几天前就出了问题，那位原初恶魔到现在也没能突破通道大门。

　　阿比盖尔现在越来越怀疑西奥多告诉她的那个故事，因为级别如此宏伟的封印，是不可能仅凭一位驱魔猎人就可以完成的。仅仅是印痕网络的设计，就可以奠定至少两位觉醒法师的大师地位。但隐瞒究竟是在哪一个步骤产生，以及隐瞒这件事所能达到的目的，阿比盖尔还没有头绪。

　　【危险。混乱。失衡。】

　　随着阿比盖尔愈发靠近那扇闪耀着火光的门扉，被浸染者的预感在意识中嘶叫起来，扯得她头皮发疼。阿比盖尔忍住疼痛，将精神集中到预感上，试图从中抽出一点儿具象化的预见，但得到的只是一片混杂的色块。

　　预感如此强烈却不能得出预见的情况并不常有，不过考虑到原初恶魔扰乱秩序的本质，阿比盖尔也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她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那就是打开那扇门。

　　咔哒。

　　阿比盖尔身子一晃，屁股着地四脚朝天，眼睛因为无法适应迅速变化的景象而暂时失去焦点，意识也受过量冲击而中断了一瞬。她不太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推开木门，随后便被推翻个跟头，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

　　奇怪的是，阿比盖尔感到自己是从面前被推倒的，可为什么自己会朝着木门，摔在了门内？就好像她在不知不觉中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身，被推门的自己推倒了一样。

　　“被浸染者，还是一个人来的，我没想到。”

　　阿比盖尔晕乎乎地站起来，借着印痕网络的火光，看向沙哑声音的来源。他看起来像个上世纪初的花花公子，一身用蕾丝和缎带装饰的华服，头顶笨重的直筒高帽。帽子下是一张清俊的面孔，但当阿比盖尔试图辩识眉眼鼻耳这类面相特征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得到了好几种答案。原初恶魔通过交易收获别人的人生，拼接成自己的背景故事，看来连容貌也是一样。

　　“尽管你曾经是天使，我不认为预想是你的长处所在。”阿比盖尔有意展现出一定的攻击性，道：“刚刚你修改了门上的规则，让我自己把自己推倒了，对吗？”

　　“在你的面前，两个推论的验证都是：的确如此。”原初恶魔耸耸肩，好奇地问：“被自己推倒，是不是挺有趣？”

　　阿比盖尔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原初恶魔也点点头，说：“我也这样想……它毕竟符合滑稽的定义。这么说，这世道到底还是没怎么变嘛，刚看到你的时候，我还被吓了一大跳呢。”

　　阿比盖尔并不想在这一问题上过多沉溺：“作为一个被困多年的家伙，你倒是很平静。”

　　“噢，我永远都被囚禁于这具肉身，所以封印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困扰。”原初恶魔嘻嘻笑了一阵，忽然严肃地皱起眉来：“但你不知道这一点。你期望着撞见一个因为被困多年而暴躁凶残的我。你怎么会这么傻？”

　　“如果你不暴躁凶残，为什么会被封印？”

　　“你都知道我是原初恶魔了——当然是因为交易。曾经有个家伙许诺了我一些事情，所以我愿意被封印在这里，换给她一点儿名声。”

　　“听起来不怎么划算啊，万一你在这里被封印了几万年呢？”

　　“我虽然知道你们人类对自由的执念，但我不想再解释第三次，封印对我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困扰。更何况像这种石头上刻字的小把戏，很容易被灾害或动乱破坏。有点讨厌的是几十年前来了个什么都不懂的驱魔猎人，加了些什么肾脏啊空间折叠啊之类的玩意儿，把我给恶心坏了。不过到底也有些好处，祭献封印失效的时候刚巧影响到了原本的刻痕法阵，现在我只需要等到消耗完法阵的灵力，就可以离开啦。”

　　阿比盖尔吃了一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封印的？”

　　“大概两百年前？也许还要更久一点儿，毕竟我没在墙上刻字来算日子。看你这表情，我猜你把这事儿也弄错了……你是怎么被卷进来的？告诉我嘛，你总该知道我对人类的故事非常感兴趣。我保证接下来对你的问题也知无不言。”

　　为了执行神明的意愿，天使们会在现世中获得恰当的身份，这身份是可以随着它的任务而改变的。但在天使堕落之刻，它就失去了此等能力，被限制在那一刻的人类身份中。由于原初恶魔身上天然具备扭曲规则的特性，长期使用同一个身份，这一身份会自然地被磨蚀，补充的唯一方法，就是从别的生物身上去裁剪一点儿。

　　一个身份的本质大抵是人生故事和社会关系，原初恶魔可以通过发起交易来转移完整身份的所属权。但这里头有一样弊端：交易条件对原初恶魔越不利，身份转移才会越稳固。为了追求稳定的身份，原初恶魔在每次交易中所能得到的人生不会太长，以至于要想完全弥补空洞，就只好用道听途说的故事往上遮一遮。

　　于是阿比盖尔简单地将自己针对刘易斯小姐展开调查，而后撞见西奥多·马洛的故事讲了一遍。对方饶有兴味地听着，偶尔露出一点儿鄙夷的微笑，但并不开口打断。等阿比盖尔讲完，他才慢悠悠地评论道：“人类真是很无知。”

　　阿比盖尔对这类评价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她的直觉从中发掘出了一些灵感：“当初和你做下封印交易的，不是人类，对吗？”

　　原初恶魔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道：“我之前说过了呀，她给我的不是人生故事。我和人类做交易都是为了获得人生，这是你们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了。”

　　“是柯丝坦夫人吗？”

　　阿比盖尔心脏一麻，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但她勉强支撑住了自己，没有倒下。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遭受了一次原初恶魔的攻击。和她预想的不同，原初恶魔的攻击并不需要准备动作，几乎就像是一场爆炸，来得快去得也快。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本来突突撞击她太阳穴的预感，在这次攻击后竟然平静了，好像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都不值一提似的。

　　“原来她是你的雇主。”原初恶魔情绪复杂地指出。他当然清楚那位血族在察觉到自己的脱出后会有所行动，但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时间点，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他总是在埃莱娜·柯丝坦参与的事件中感到失控，这实在是一种太可怕的现象。

　　阿比盖尔用一如既往的说辞回应他：“她只是雇佣我而已。”

　　“她通过雇佣关系把你放到了这个位置上，不是吗？她最擅长这样的把戏，把合适的家伙放到合适的位置上，确信他们会按照预想的方式行动……简直就和那台机器一样讨厌。”原初恶魔的语调有些发酸，“不过，她能指望你做些什么呢？你没有审判的权能，无法损伤我的本质，也不具备救赎的天赋，不能帮助我脱困。”

　　“如果是通常的情况，那夫人大概是想通过我了解一些真相。但我不认为尚未突破封印的你能给夫人提供新知，所以我猜，她是希望我能够获知一些真相。”阿比盖尔分析道：“你有什么属于你自己的故事要讲给我听吗？”

　　原初恶魔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这次也猜对了，那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你要担心的不是麻烦。”

　　一个新的声音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