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梦鲸记》少城时雨

41、渡魂

　　净空行母对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抬起一挥衣袖，一道金光闪过，那衣袖瞬时变作了两扇长着金羽的巨大鸟翅，再一眨眼间，净空行母也便有化身成了之前所见的那一只金色大鸟，然后绕着庭院中巨大的海棠花树，向着树冠徐徐飞去。
　　梁弦儿转过头对着三人笑说：“我们也且随师父一同前往渺芳坛吧。”
　　云蝉本想将小炸抱起装回怀中，梁弦儿笑道：“此去渺芳坛原是度化阴魂，此兽倒不适宜前往，它既如此念主，所幸留它在这院中候着更好。”听罢梁弦儿这般说法，云蝉点了点头。
　　梁弦儿一挥手，那一朵青云便又复现，裹着众人也绕着海棠树徐徐上升。
　　也不知飞了多久，只觉已然飞入云端，脚下的庭院花海均已难以看见，且这云更似身旁这巨树所盛开的粉色海棠花组成，一片馨香之气透过青云满脸扑来。如此这般在这粉色的花云中穿梭了片刻，眼前忽然一亮，众人便在一处站定，身边只听梁弦儿说道：“好啦，我们到了。”
　　在这巨树之上，竟另有一番天地。那粉色的海棠花所组成的花云此时就铺垫在脚下，而在这花云之上，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小阁楼，小阁楼造型古朴精致，悬挂着的匾额上用古篆文书写着“小须弥境”四字，直似天上金仙宫阙。
　　小须弥境前是一处开阔的场地，四周均匀分布有四支十几丈高的石柱，看起来年代久远，石柱上爬满青苔，下端又隐没在粉色的花云之中。
　　此时净空行母已经复又化身人形，立于位于小须弥境前的石柱顶端，微笑着注视众人。净空行母一左一右两根石柱顶端则分别站立着日姝与月姝，各手持一支花瓣血红的雪莲花，日姝见到诸人，脸上露出喜悦神情，却因将要施法，故没出声，只是冲众人点了点头；月姝则依旧满脸冰冷，目不斜视。
　　梁弦儿飞身上到了最后一根石柱顶端，然后冲着日姝与月姝点了点头。
　　四人准备停当，便就此坐下，然后一起闭眼开始念咒，那咒听来如天籁梵音，甚是悦耳，云蝉和梦鲸听时，顿觉浑身放松，内心无比平静，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专心听那经咒去了。
　　忽然，经咒声戛然而止，两人睁开眼，面前已经换了一副景象，脚下的花云和小须弥境都已不见，只那四根石柱还在原位，四周一片混沌的黑暗，头顶的天空则是一片血红色，看起来倒更像是不知不觉间便误入了冥府地界。
　　哈哈僧低声提醒道：“即刻便要唤出亡魂，二位施主退到一侧看着便好，接下来便是小和尚的事儿了。”
　　云蝉梦鲸二人听哈哈僧这般说法，便退到梁弦儿所坐的石柱一侧，然后静观事态发展。
　　哈哈僧先是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段经文，然后摊开双手，从掌间便生出一朵金莲来，然后从莲心开始飞出一粒粒的白光，散落到石柱围起来的广场之上。
　　这些白光初飞出时不过一粒粒莲子般大小，直到落地，便瞬间化作人形，只是这些亡魂都还保留着死时的模样，有的肚腹被剖开，肠胃等器官顺着黑色的腐血直往下流；有的头被削去半个，脑浆挂了半脸……这些一音楼妄死的老少冤魂看起来着实惨不忍睹，且因都带着枉死的怨气，此时被集中在这广场中，哭嚎声此起彼伏，听起来让人压抑悲痛，那些怨气直冲云霄，原本血红的天空被这怨气所渲染，此时更是变作一片黯淡的黑红色，像极了腐坏的脓血。
　　好些功夫过后，哈哈僧才将藏于金莲之中的亡魂悉数放出，这些一音楼被屠城时惨死的亡魂，此时便密密麻麻拥挤在广场之中，不停恸声悲泣着。
　　哈哈僧收起金莲，从怀里掏出了海兽连理镜，对着镜子默念了一段经咒，然后轻声说道：“出来吧……”
　　钱未芸的身影便从镜中飘出，然后飞临到了广场上的亡魂头顶。
　　众亡魂见到钱未芸，纷纷哭喊起来：“小姐，我们死得好冤啊”“小姐，好痛啊……”哀嚎此起彼伏，比之前更甚。
　　钱未芸俯首见此情形，也是难过至极，用手捂住了脸不忍再看。
　　哈哈僧见所有亡魂皆已经放出，便收起海兽连理镜，也退到了云蝉和梦鲸的身边立着。
　　一道金光，从净空行母所立的石柱上散发出来，愈来愈烈，将血红的天空耀得一片光亮，众亡魂循着金光望去，金光中的净空行母此时双眼微闭，看起来神圣无比。
　　众亡魂皆以为是西方神佛降世，便纷纷止住了哭泣，然后向着金光之中的净空行母跪拜起来。
　　此前那悦耳的天籁梵音复又响起，天地间的怨气开始慢慢消散，直到那暗红的天空复又变回了亮红色，净空行母便举起手臂，手上多了一只精巧的小钟，梦鲸认得，那便是此前大破尸道人邪法的灵器净魄钟。
　　小钟无风自摇，忽然发出一声极清脆好听的响声，听来虽极轻微，却似能穿透身体，到达那神州的尽头。一团寒气逼人的白光随着钟声扩散开来，慢慢将场上的亡魂全部包裹住。
　　那被白光包裹住的亡魂瞬间便失掉了惨死时的模样，变回了普通人形，看上去与活人无二，想来那些裂体失心的苦痛也随之结束。
　　白光不多时便包裹住了所有的亡魂，大家也都全部消除了痛苦，于是更加认定面前这释放金光的人定是西天所来的佛陀菩萨，叩拜不已。
　　见众亡魂已恢复模样，净空行母收起了净魄钟，两旁的日姝与日姝见状，便托着手里的红浣雪莲从石柱飞起，二人在空中交汇，净空行母伸出手，手指飞出一道金光，金光击中二人手中的红浣雪莲，红色的花瓣飞散间，天空中竟出现了六个极细小的光点。
　　这六个光点绕在一起在空中盘旋着，渐渐的越来越大，化作六个光圈，呈现出白、红、绿、黄、蓝和混沌不清六种颜色。
　　净空行母轻声说道：“轮回已开，本世因果已尽，勿再流连，且去且去。”
　　声音虽小，却响彻全场。
　　众亡魂便复又跪拜了一次，然后便被一股看不见的吸力牵引着，向着那六个光圈飞去，大多都飞入了黄色光圈之中，偶有飞入蓝色光圈中的，极个别飞入了红色和绿色之中，白色和混沌不清的两个光圈却无人飞入。
　　云蝉好奇地问道：“怎的会飞入不同的光圈之中，且人数不尽相同，是何道理？”
　　哈哈僧在一旁答道：“这是六道的指引之光，原本是在人死后不久相继出现的，在七七四九后便不会再出现，此时若未来得及投身轮回便不得不留在人世化作孤魂或恶鬼。净空行母前辈法力果真无边，收服天魔还在其次，能再次打开轮回入口，且让六道接引光同时出现……恐怕小和尚的师父也是难以办到。”
　　众人叹服，梦鲸又问道：“那这六道接引光可有说法？为何进去的亡魂数量不一？”
　　哈哈僧答道：“轮回本分六道，分别为天道、修罗道、人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天、人、修罗为上三道，皆是在世积累了善因方能投身之道，天道为白色接引光，若非大善人做了大善事，是无法投身的；绿色为修罗道，具人所未有之法力却贪嗔痴成性，是凌驾于人道之上的神魔之道，相互持法力残杀不死不止；黄色则为人道，最易修行得道飞升，也最难抵御诱惑。下三道则是饿鬼道、畜生道与地狱道，蓝色为畜生道，是唯一与人道重叠的轮回之道，畜生道众生皆无大智慧，故而更难修为脱离；红色为饿鬼道，此道饿鬼喉细如针孔腹大如笸箩，口喷烈火，到嘴的食物皆成焦炭，清水皆成脓血，故永远受那饥饿之苦；那呈烟雾混沌状的便是地狱道的接引光，乃是在世间犯了大恶之徒的归宿。”
　　听罢哈哈僧讲完，梦鲸若有所思地说道：“想来，这被屠城的亡魂多是普通人，且大多是良善之辈，故而几乎都是重投人道，偶有个别或犯了小错或怨恨太深嗔念太重走了修罗、畜生或饿鬼道，去那最上的天道、最下的地狱道的却几乎没有呢。”
　　说话间，那一干亡魂已悉数飞入六道接引光中，场上便只剩下了钱未芸。
　　钱未芸回转头，望着哈哈僧，眼里露出了万分的不舍。
　　哈哈僧却合掌低头，不去看她。
　　一边的云蝉看不下去了，冲着钱未芸吼道：“你还不去？这小和尚就是个驴脑袋，别指望他重回红尘了。想来前辈虽能开这六道接引光，但总归是逆天数的事，不能总是为之。你要再不去，小心今后都无□□回，只能永远寄生镜中，人不人鬼不鬼地存在下去……”
　　钱未芸悲戚地说道：“他不看我，我却不能不去看他，这几辈子的轮回，都只是为了再见他而已。即便现如今他如此绝然无情，我又怎会舍得忘却我那昔日的昝郎？”
　　梦鲸听完，心中也升起悲意，跟着劝慰道：“钱小姐，若进了轮回，终还能以肉身有那重见的机会，否则以器灵之身留在世上，一旦灵器毁去，便如同被诛灭的鬼魂一般，什么都不能留在这世上了。”
　　哈哈僧却突然发话了：“亡魂都会受光指引，不能选择地被吸入相应的道中，你既没被这接引之光所牵引，想来是可入天道的，也不枉你守护这满城亡魂这些时日。那天道是世间最为极乐的所在，且去吧。”
　　哈哈僧说到最后，声音竟微微颤抖，丝毫不似往日那般冷静绝然。
　　钱未芸见哈哈僧这般说法，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徐徐向着天上飞去，只是飞至白光处，她却突然停住，然后转过头来，幽然说道：“你在这人道，却叫我去那极乐的天道……你既不认小南，我却依旧牵挂你这昝郎……我们人世再见吧！”
　　话毕，钱未芸转过头，不再看身后的哈哈僧，径直向着黄色的光圈飞去，转眼没入其中。
　　最后一个亡魂进入了六道接引光中后，那六个光圈便又旋转起来，越来越小，最后变作六个光点，消失不见。
　　哈哈僧轻声叹气，幽幽说道：“何苦呢……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