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旅行指南》千丈灰

92、第 92 章

　　程辉一级一级攀爬着阶梯，周围的学生和老师渐渐失去了踪影。光线不知不觉变成了黏稠的红，将教学楼映照得格外阴森。一阵阵寒风吹过，楼里的门窗开始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而这风也让程辉迷蒙的脑子稍微清明了一点，他隐约感到了不对劲，本能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原本雪白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了黑色的涂鸦，在血红的光线下显得扭曲而诡异。楼梯间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但转瞬间又归于无形。

　　恐惧在程辉心里滋生，胸口一阵阵钝痛，他不想再继续走了。

　　就在他准备退缩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只有两个字：“程辉……”

　　那声音低哑缓慢，带着痛苦和失望，好像在告别。

　　程辉心口的钝痛猛然加剧，让他疼得弯下了腰。脑子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只想快点赶到那声音所在的位置。

　　他加快前行的脚步，也不知道爬了几层，终于看到了通往天台的门。这扇门通常是紧闭的，但此时它大大地敞开着，仿佛在邀请着什么人进入。一股更加强烈的风裹挟着腥气迎面扑来，让程辉的脚步开始变得艰难。

　　他身体前倾，有些吃力地顶着风跨出门。

　　天台上的景象十分恐怖，到处都是黑红色的血洼和扭曲的残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味道。那些残肢断臂像还有生命一般在地上抽搐爬行，忽然一些黑影掠过，将它们拖入更黑暗的角落。

　　可程辉对这个场景没有太大反应，甚至产生了一些熟悉的感觉。比起这些，站在天台边沿的人影更能牵动他的心神。

　　铁栏杆被风吹得嘎吱作响，四周的建筑物在血色中若隐若现。傅燃站在那里，校服被风掀起，在他身后剧烈地摆动，像一双翅膀。

　　“傅燃！你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程辉吓得要死，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担心惊扰到对方，他只能压抑着声音小心靠近。

　　傅燃听到他的话，先是偏头看过来，然后轻巧地转过身面向程辉。

　　程辉看着他的身体在狭窄的边沿几乎悬空，惊恐地浑身发抖，声音带着祈求：“你别乱动，快下来！”

　　傅燃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好像觉得很有趣，甚至低笑起来。

　　程辉生气地瞪向他，却发现傅燃的样子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身形变得更高大矫健，脸上触目的伤痕全部消失不见，面容成熟了一点，俊美得让人心惊。程辉顿时愣住，心脏的疼痛似乎得到了缓解，熟悉又温暖的感觉在身体里流淌。

　　可紧接着，他看见傅燃收敛起笑意，眼眸低垂，蕴含着哀伤。他薄唇轻启，声音飘渺：“程辉，我走了。”

　　程辉的心再次被攥紧，他傻傻地问：“去哪啊？”

　　傅燃不再说话，深深看了程辉一眼后闭上了眼睛，然后决绝地向后倒去。

　　程辉心脏骤停，疯了似地扑过去：“燃……！”脱口而出的称呼堵塞了一半在喉咙里，他整个人已经从天台边缘飞了出去，伸长手想要拉住下坠的人，哪怕两个人已经注定要一同坠落，他也想离对方更近一些。

　　下一刻，他的另一只手被人大力攥住，身体因为惯性重重撞到楼外的墙体上，让他痛得发出闷哼。几乎是瞬间，血色的天空和狂风全部消失，只剩下潮湿的空气和低沉的云。

　　程辉慌忙向下看，哪里还有傅燃的人影？

　　“你，还要，继续，挂在这儿吗？”头顶响起一个男人咬牙切齿地声音。

　　程辉抬头，看见数学老师半个身体探出楼外，一只手抓着他，另一只手攥着栏杆。

　　程辉赶忙用两只手握紧数学老师的手腕，两人共同用力，将程辉从楼外拉了回来。

　　程辉坐在地上还有些茫然地看着天台，这里干净宽阔，残肢、血洼、黑影全都没有了踪迹。

　　数学老师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然后瞪了傻乎乎的程辉一眼转身走了。

　　他本来是一个人在天台上抽烟的，忽然看见英语老师跑上来，疯疯癫癫地对着楼外面不知道在说什么，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就要往下跳。

　　本来不想管的。那天他在小花园埋妻子的时候好像被这个人看到了，当时就想灭口，只是第二天发现对方根本没认出自己，所以才作罢。

　　没杀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救他。可就在刚刚看着这人往楼下跳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如果这次不救他，之后会有大麻烦”的感觉，身体更是先一步做出反应，将人拽住了。

　　数学老师不想深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忧虑。

　　程辉在地上坐了半天，刚才的事让他心悸又茫然，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受，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有什么毛病。

　　“傅燃……”他低声念诵这个名字。先前那个成熟俊美的身影在脑海里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对方孤僻冷漠的少年模样。

　　程辉从天台上下来时，上课铃已经响过好一阵了。

　　他皱着眉走进要上英语课的教室，学生们眼中的凶光毫不掩饰地刺过来。

　　程辉现在浑身不舒服，没心情照顾他们的心情。他随便翻开课本，无精打采道：“打开书第二十九页……”

　　一个学生打断他的话，用满含恶意的嘶哑声音说：“老师，你迟到了。”

　　程辉猛地一拍桌子，不耐烦地吼道：“那又怎么样？！我做什么还需要和你打招呼吗？！”

　　学生们没想到往日看起来最软弱可欺的老师会突然发飙，疑惑地面面相觑。

　　程辉继续冲他们喊：“让你们翻开书，没听见啊！”

　　学生们看上去依然怀有疑虑和不满，但暂时不再造次，乖乖翻开课本。

　　下课后，程辉还想找傅燃他们班的班主任问问傅燃的情况，天台上的事虽然又是幻觉，但他实在无法安下心来。谁知一上午他都没有找到班主任的人影。

　　糊弄着上完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程辉匆匆收拾东西离开学校，快步赶回他们家小区。

　　到了自己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就去敲了斜对面的门。

　　敲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开门，程辉愈发焦虑，垂头丧气地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终于放弃，准备先回家。

　　忽然，面前的门发出一声轻响，竟然开了。只是站在门后的不是傅燃，也不是没见过的家长，而是表情有点奇怪的傅燃的班主任——语文老师！

　　“你，你怎么……”程辉语塞。

　　班主任敞开门：“进来吧。”

　　程辉有点忐忑地进门，他还是第一次来别人家。这个房间和他家的布局完全不同，风格更是截然相反，但他没有仔细欣赏的打算。

　　“你怎么在这里？傅燃呢？他的父母呢？”程辉的语气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暴躁，刚才看到门后的人，他都要开始怀疑，其实班主任就是傅燃的父亲了。

　　“他在房间里。”班主任说着将他引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

　　门开着，程辉一眼看见躺在床上了人，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呼吸清浅。

　　真的病了？程辉快步走过去，将手放到傅燃额头，一片冰凉。不是发烧。

　　“他是什么病，好像很严重，不用去医院吗？他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怎么没在家照顾他？”程辉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乱得很，只能不停问问题。

　　可班主任一个问题都不回答，默默靠在门边看着他们。

　　程辉心头一凛，一股寒意从脊背蔓延到脑后。他缓缓回头看向班主任警惕道：“他昏睡着，家里没有别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班主任眼神有些莫测，语气平淡：“你不用管这么多。”

　　“你……！”

　　程辉还想再问，班主任打断他的话。

　　“你已经看过他，该回家了。”

　　程辉怎么可能放得下心，他甚至想请个假，下午就留在这里照顾傅燃。可不知怎么的，他慢慢点了点头。对啊，他留下有什么用，又不是医生，而且都没有和母亲打招呼，她还在家等他回去吃饭呢。

　　“好吧，那我晚上放学再来看他。”程辉不情愿地说完，起身离开了。

　　打开自己家门，香味扑面而来，母亲正将饭菜端上桌。

　　“回来啦？”母亲笑容温柔，儿子能中午回家吃饭让她很高兴。

　　程辉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他总觉得很别扭，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餐桌上，他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饭，母亲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

　　“想什么呢，好好吃饭。”

　　程辉回神，看向母亲：“妈，你认识咱们的邻居吗？”

　　“当然认识了，都在这儿住这么多年了。”母亲眼神微变，话音一转，“怎么？你不认识？”

　　程辉忙道：“我认识啊，在这里住的不是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同事，怎么可能不认识。”

　　母亲语气稍缓：“那你问什么？”

　　“哦，我的学生生病了，可他的家人不知道去哪了，也不在家照顾他。”

　　“嗐，你以为谁都像妈妈这么好吗？”母亲揉了揉程辉的脑袋，“再说他是受伤，不是生病。”

　　“受伤？”程辉先是一愣，然后双目圆睁有些僵硬地看向母亲。她怎么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又怎么能那么笃定对方的情况？

　　母亲扬着嘴角看着他，表情有些诡异，手指依旧在他脑后摩挲：“儿子，你要乖一点，外面真的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