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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难解草木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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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山很少有什么大变化，要说最大的变化，便是四季。
日复一日的时间总是漫长又迅速，很快就已经是回来的第十个冬天。今年的冬季，城姬已经有了鹤白叔近年都会特地提前送来的厚厚外套穿。
哈了一口气，白雾如同烟花般在城姬唇边快速消失掉，她还是没有长出一根鸟毛来，只是她渐渐没有最开始那样怕冷了些，虽然身体里的脉络依旧不听使唤，丹田处的温暖总算是恢复了一些。
白白和梧桐二人坚持不懈地替她运力和抹药水许多年，发现都似是泥牛入海，前两年终于才放弃了。十年间每日闲着便领着她这个废鸟满山头跑，像她小时候那样到处骚扰山里的熟面孔和新面孔们。她和梧桐也偶尔顺便围观着白白，看他到底是如何在每年都会新长大的小母鸟之间，胡乱瞎开屏的。
鼎洪叔总是在寒冬之前领着每年都刚出生不久的小丹顶鹤回山，顺便带回来许多人间或者牛妖马妖之流的护发生发的偏方，什么用醋涂身，以姜片轻敷，试过一次就刺激得城姬嗷嗷直叫，从此对那只老丹顶鹤说的一切偏方都敬谢不敏。
有时候鼎洪叔还会想拉着城姬切磋一下法力强弱，不知是不是想着刺激刺激城姬，好让她恢复些当初的牛气哄哄，毕竟他们都说自己过去是一只很爱打架的鸟。
鸟山其他人都很反对鼎洪叔这一个不可理喻的行为，毕竟城姬现在应该只打得过没有灵识的鸡，鹅都够呛。
人间立了新皇一统乱世的消息传了过来后，城姬便没有再多心去看更多人间的事情。她就像一只真正的普通鸟妖一样每日游手好闲，偶尔去山外转悠两圈，更多的只是在梧桐树上，被茂密的树叶遮拦着，光秃秃地睡上一个好觉。
“哈什么气呢，你还想喷火不成。”
一把剑猛地嵌入地面，生生震飞四周好一片落叶。
白白花了十年将道士所御的飞剑用得很是熟练，在四周的妖群中倒很是出名，毕竟妖飞在剑上这种操作，就像人骑在狗上满大街地跑一样可行却荒谬。
“今天运气了没呀，怎么样？”白白嘴里叼了一根草，冲她努努嘴。
城姬长叹一声：“要是有什么动静，我肯定叫唤得整个山里都能知道的。”
“慢慢来，不着急，诶，梧桐呢？”
“不知道呀，她每个秋末冬初不都很神秘吗，总是找不到人，说不定上哪修炼养叶子去了。”
白白跳起来，一脚踩上剑身：“去找她玩去！去不去？”
“不去不去，吵着她了又得叨叨我跟她一块打坐，我不想打，反正打了十年都没用。”城姬左右猛摇几下脑袋。
“小秃子，不求上进，你呆着吧，我去转悠一圈。”
并不待她回答，白白一个运力，整个人就从茂密的枝桠之间钻入了高空。
鸟山虽大，但是安静而又适宜树妖们修炼的地方也就那几处，这几日被几只小雀精追到家门口问他到底喜欢谁，问到他都烦了，也问到爷爷气急败坏地要拿拐杖揍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白白懒散地晃悠了几圈，在一片火红的枫树林的上空感受到了梧桐的气息，只是这气息竟有些凶煞过人。
白白远远地感到不妥，难道还能走火入魔不成？树妖不是向来都极为沉静安宁么？他顿时瞬间落了下去，平日擦拭个不停的剑被随意地踩在地上，脚下一个蹬，这里土地松软，瞬间就陷了更深些，他却根本顾不得砸在地上的剑，整个人就冲向了梧桐气息来的方向。
绕过无数棵生长得错落的高大枫树，白白一身白衣踩在厚厚的枫叶上直奔而去，前方起着深林特有的雾气，叫他寻一个万红丛中一点绿竟是十分困难。
“梧桐！梧桐！梧——”
雾气如同障眼法一般让他绕了不少时间，白白喊着始终无人应答，终于挥挥几乎是贴到脸上的瘴气，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前方一片血红之中。
浓厚的气味，任凭满地红叶也难以掩盖的血色，以梧桐为中心向四处蔓延开来，只见梧桐身后是一片暗黑的高大树干，重重迭迭的黑影，树顶和树根却具是血红，满地的血和叶都胡乱地混在一起，绿衣女子缓慢地回过头来，那张熟悉的脸上，一张鲜血淋漓的嘴张开来，幅度大得诡异，她面上挂上笑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白白。你来啦。”
白白僵在原地，一阵寒凉瞬间扒上他的后脊梁，如同抠进了他的血肉。
“梧桐……”
“我早就知道，总会被你发现的。”
扔下身前的尸体，梧桐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顺着身前满是血渍的衣物一路抚下去，血色便如同烟雾一样被她掌心吸走，几根血管滑过亮色暴鼓起来好一阵，又渐渐平息下去。
只见梧桐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味一般，平日总是冷冷淡淡的脸上，面露出十分的满足，声音如同在喟叹一般：“嗯……今年的这个不错……白白，你放心，我每年，只吃一个。”
“你，你这是在，你究竟在做什么？？？！？？！”白白只犹豫一秒，心中怒气难以自抑，一脚踏进了血泊中。
梧桐看着他沾了血液的脚下，眼中露出三分疯狂：“修炼啊。”
“这叫什么修炼！鸟山从不许——”
“还是当初我们在那人吃人的城里让我想到了，我也可以靠吃人来渡过难熬的秋天。我讨厌我的叶子一片片落下去。”
白白怒极，一把抓上她的手臂：“你在说什么屁话，你的叶落了便落了，来年还能长出新的来，你——”他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为了成神？是不是因为封锁城姬的记忆用了你三百年的道行，你难以——”
“成什么神！”梧桐目眦欲裂，一把甩开他。
“没看到那些神一个个有多么恶心么！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白白被她突然的狠戾吓得一退，可是这是梧桐，是他从小一起混大的梧桐，是城姬成为星宿官离开那段时日，他唯一的朋友。
“我不应该让她跟着那个男人去做什么星宿官，你看她还是要穿很厚的衣服才能过冬……”
“你清醒点！你在说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做星宿官不过是她修为到了渡劫成功做的神，关那个人什么事？”
梧桐语气古怪：“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这么惊讶。这已经是我吃的第九个了，你看，我现在能将这一片枫叶林都养得如此茂盛。”
白白僵硬地环顾四周，枫叶林红得胜火，高大茂密遮住了天色，然而每一棵树的枝干，一个比一个乌黑，像是被大火灼烧过，又像是被抽干了树汁。少年的瞳孔几乎在颤抖，他咽了口口水：“你，这片枫林，我记得我爷爷说有几棵已经有了灵识，为什么现在一个都感受不到？”
“树妖太慢了，长上几百年上千年，才不过如此，我才吃了这几个，现在没有几个树妖对付得了我。”
“城姬是南禺山凤凰最后的孩子了。”
“她母亲一手养成了我，我从有灵识开始，每天都在等着她们回家，我看着她的母亲好好地活着，她跟那个人类男子有了城姬，她好高兴，我也好高兴。可是我失去了城姬的母亲，都是那个人类男子害的，我眼铮铮看着她死在火里。你不会懂这种感受，但我懂，城姬也懂。”
“有凤来仪，非梧不栖。城姬如今这个样子，十年过去了一点起色没有，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说过，我就是觉得那堕神根本没有死透。你爷爷他们分明也一直，还在私下派山里的鸟在人间各地找着下落，我不知道他找到要干什么。”
梧桐抬起眼，白白被她的面色吓得一个字不敢说。
“但我一定会第一个杀了他。”
林间似乎只有风声沉默游荡，白白一身凉意已经爬到了脚踝，他声音极轻：“但那是城姬最爱的人。”
梧桐两只眼睛滚起一阵血色，又卷回棕色的瞳仁中，她冷笑一阵，全无半点平时的稳重温意，嘶声道:“她会变成今天这样不都是那个人害的！什么爱人！若是他对于城姬来说真的是好的，白白，你当初怎会同意我抹去她的记忆？”
“我……”白衣少年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颓废不已，像在问她，也像自问，“可我们拿走她的记忆，现在看来，真的是好么？天上那些人不也没有拿走她的记忆？”
“不然呢，就让她记着，放任她去死么。”梧桐又是一声冷笑，脸色掩在黑暗之中，“我不能再接受一次亲眼看着她死去了。当初她阿娘在火里痛哭，我抱着她不让她扑过去，我们就一起死死地盯着那团火，一心以为她阿娘能从火里重生，我们忍耐着，她每一声凄厉的喊声，每一个诅咒，但我们等来的是什么？是她那具烧得连脚趾都没有的人身，就那样坐在那死死地盯着我们！”
天色骤暗，一团浓雾瞬间笼罩过来，似乎要吞没天地一般带着浓浓的告诫之意。
梧桐抬起头，反而盯着暗下来的天空笑出声音：“人是不会有好东西的。她阿娘爱上的男人弃之而去，还要她死。城姬爱上的男人也弃她而去，也让她差点就死了。人哪里会爱，人哪会懂鸟的爱意。”
天雷滚滚，听着却只似嘲笑。
白白盯着地上的血，双眼失焦：“我知道，别说了。”
梧桐这才看向眼前的少年，可是白白已经背过身去，她辨不出他的脸色。
“你要告诉孔雀长老，我不会怪你，只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城姬没有半分关系。”
“我不会说的，”白白侧回半边脸来，这里到处散着的红叶也没有在他面上染出一丝血色，“也，不会告诉城姬。我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你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人间刚刚稳定，还可以把这些尸身，赖去别人那。”
梧桐愕然：“你……”
“我知道鸟的爱意。”他转回来，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绿衣女子，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东西一样，“也知道你梧桐一族生来对凤凰的感情。我也更加，不会愿意看着城姬一心去死，这是我当时哪怕知道你要付出代价，也同意的原因。”
白白安静片刻，又说道：“但我做不到百分之百接受现在的你。”
“……不需要。”梧桐心中一刺。只是这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好的回应，她知道。
“但以后想修炼，能不能先找我帮忙？不用非得要吃——”
梧桐立刻打断他：“这个事情不需要你来管我。”
“……嗯。”白白沉默半晌，声若无力地应了一字，“那这尸体，你要怎么做。”
梧桐笑了一笑。
“我还没吃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