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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此夕又秋分 ...

  •   “她怎么样了?”
      “她还好吗?”
      “一根羽毛都没有了……她得多疼啊。”
      “……我还以为她真的飞上枝头了呢,这还不如我这个出不了山的。”
      “真的一根羽毛都没有吗?你们谁见过她原形了?可是她现在看起来还有很多头发,人形都这么多毛发呢,我想看看她化——”
      “你们都出去!”

      雾气缭绕的巨大树林之下,带着热度的阳光穿过繁茂的树桠,直直地温暖着林间一间古宅的黑色烫金窗檐,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具是被拢在一片初见寒凉的秋意之中。

      “唰”的一下,窗桠被从内猛地撞开。

      “呸!一棵破老树牛什么!”
      “我们都是好意关心!赶我们做甚!”
      “老妖树还学起凡人赶鸟来了!喳!”

      蓝色黑色彩色的鸟儿从宅子的厢房里骂骂咧咧地猛的冲了出来,高大的树林之间透下来的阳光被它们反复闪烁,最终还是稳稳地又落回了窗台上,只是此刻又多了一大块,照进了满是梨木的房间里,只一瞬就几乎熏出浓浓的木香来。

      只见房内摆着的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跟坐在床沿穿着一身墨绿长裙的修长女人不一样的是,乍一看身量小得不像话,连闪着微微珠光的羽毛被子都似乎怕压坏她一般,极轻,极柔地覆盖着她。

      女子乌黑的长发自带微卷的弧度,莹白到惨淡的脸上,一双连紧闭着的眼睛也有着下勾的眼头,而后一直延伸到弯弯上挑的眼尾,无处不被长睫浓密地覆盖着。

      屋内总算恢复一片安静,不知道过去多久,床边守着的女人长叹了一口气,又扫了一眼眼前未醒的女子那饱满的额头,鼓鼓的胸脯。

      很好,总算还是漂漂亮亮地,活着回来了。

      “梧桐——”

      房门在此刻被推开,进来一个衣袂洁白的公子哥,被屋子外的阳光照了一瞬他的皮肤,却几乎比他那一身华服的质感看起来还要更好。

      “小声点。”梧桐站起身,“你好歹敲个门?”

      “你少学点凡人那套。她怎么样了?”白色公子哥把梧桐挤开,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去看那人。

      “没有要醒的意思,”梧桐也看着床上的人,“也没有要活的意志。”

      总是习惯性带着玩笑的少年气的脸上,此刻看着老成了不少,他摸摸昏睡着的女人茂密的头发,想跟小时候一样刮一下她挺翘的鼻梁,却又想起来她很早就不喜欢这样了,嫌弃他那爪子经常在地上扒拉。

      “躺了快七日了,看着她不生不死的样子我都快看腻了。”梧桐双眼望着一处不动,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直愣来,“白白,我有一个想法。”

      白白:“我真的觉得我这个名字好母。”

      梧桐无视他:“其实我不在乎成不成仙的。”

      白白看向了梧桐,二人终于在这次相见中第一次对视,她细长的眉眼看着他,一边走近,一边说话:“但我不相信那个人死透了。”

      白衣华丽的男子眉眼微动,却不出声。

      “我以为她遇到那个人对她而言是一个新生的机会,也让她能年纪这么小,就已身入天上星宫。可你看看她现在这副模样,生不生死不死,你们鸟一个比一个倔。但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她步上她母亲的后尘了。”

      “既然她无法忘怀,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忘个一干二净,就能活了。”

      手指抚上床上女子的额头,梧桐在雕满花鸟的木床边蹲下来,下巴轻轻垫在睡着的人那带着温度的手臂上,声音轻轻,像是怕吵醒她:“就让她忘了吧,这件事,我来做。只是,要让咱们山的人,再也不要去提这些年发生的事了。”

      白白低下头,看着衣角被蹲下的人带得翻出的一个折角,身上华光极为缓慢地绽开,一只白色的孔雀在光芒里逐渐出现,卧到了在梧桐的肩上,长长的尾羽逐渐在光的尾声中蔓延出来,弯曲着,隔着被子极轻地扫了扫床上着毫无回应的人。

      “忘就忘吧。”

      “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

      妖物神态生来万种,以习性不同各自分据,圈下界宝地修炼,与人界共享一片天地,渴求化身成人,得道,甚至飞升上仙。

      有妖隐于人,图生计谋血肉贪享乐;亦有妖不耐于凡人平庸寿短,兴风作浪各界横跳。强如众神讳莫如深者,则大隐于人界又藏身妖物之中。

      天下之大,于众神众妖眼里,无甚黑白分明。

      人间节气,已过秋分。

      位于东海边的一处山脉,被当地人世世代代称作南禺山,正当秋时,南禺山漫山遍野尽数被橙黄血红的落叶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月色之下时涌动的溪涧几乎成了唯一的亮色,而黄昏时刻暖色的毛绒绒芦淞和丛林间隙凌乱的雾光,又会随着逐渐冷咧的秋风,伴着婉转的声声鸟鸣混入漫山遍野的树林丛草间,直到阳光消失时戛然为止。

      南禺山美,却鲜有人迹,进出不易。

      常有村民进山而尸骨难觅的小道消息在附近乡村里零星散播,有说是进山被山中猛兽叼走吃了,也有说失足落入山间散落的水洞,真假难辨无人证。

      整个山脉群山错落,分布如同略圆润的三角粽子,盘踞着的山丛环抱在一起,只留下唯一一个山谷的入口。偶尔有赶路的外地人士称道经过时似有华美或畅快婉转的乐声传出,细听又只似是鸟鸣,令人好奇又悚然。

      到了万般变化的妖的口中,这座山被简单粗暴地称为,鸟山。

      秋日的鸟山溪涧,一只小公燕子转动着黑乎乎的小脑袋跟在自己母亲身边:“阿娘!一根羽毛都没有了是什么意思呀,一根羽毛都没有了不就是只秃鸟了嘛,多丑呀!”

      燕子母亲背着自己的儿子悄悄捋了捋自己头顶上的斑秃,凶巴巴地叫:“可丑啦!咱们鸟儿没有羽毛那可比那些人养的走地鸡还要丑哩!”

      小公燕子:“那!阿娘!我可不可以去看看那只丑鸟!就是这几天刚回来的那只——”

      “不可以!”燕子母亲名唤阿燕,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孩子的脸上突然严肃,“不可戳伤他人痛处,也不要议论他人缺陷是非,阿娘都是怎么教养你的忘了吗。”

      “哎呀,闲谈莫论他人非嘛,我在人的学堂里听过,”小燕子眨吧着眼睛嘴巴,“阿娘,燕子也不能吗?”

      “阿娘觉得不能,而且,你若想去看她,应该出于是关心,不是看笑话看丑鸟,不然你不要去了丢阿娘的脸!”阿燕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又汲了口凉爽的溪水,“阿娘是这山上有脸面的鸟!”

      “我知道啦阿娘!那我们带上礼物去看她!”

      “乖宝宝,别带这秋天少有的虫虫就行,啾咪~”

      ————————

      鸟山一角,即使在整个广袤的山丛中,都当属是长得最好的一棵梧桐树下,一间二层老屋子被无数落叶包围着,但在这片大山里它看起来已经十分富贵,像是属于哪个归野的闲散高人。

      “啊啊啊——!!!”

      一架古色古香的木床上,坐着一只白花花的不知是鸡还是鸟的东西,身上一根毛也没有,正嘶哈嘶哈地要将随时适合去做卤煮的鸟翅膀挣扎着,死命从一个绿衣女子的手中挣脱出来。

      “转过来,擦背上。”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由着它折腾,凶巴巴地拎起这只秃子鸟的两个鸡翅膀转了过去,撸起自己不停滑落的修有精致金色丝线的袖子,露出一节藕臂,像在给一只拔光了毛,准备进入烤炉的小鸡仔涂抹调味料一样,无比均匀而反复地涂抹着黑乎乎的汤水儿。

      “梧桐呜呜呜呜好他娘的疼!你轻点!我又不是你仇人!”秃子鸟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梧桐没有手去擦拭被鸟溅到脸颊上的药水,怒道:“你是我祖宗行了吧!我这么老了还得给你擦背!”

      秃子鸟:“放屁!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准备要烤了我!”

      梧桐:“你还想不想把你的红毛儿都长回来!别动你全弹我衣服上!”

      “……”秃子鸟安静了一下,“我有多红?”

      “红的,像火鸡一样。”

      “火鸡是啥,长啥样子的?”

      “火鸡就是着了火的鸡,叫火鸡,你别动呀我又没用力!”

      “可是好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娇气!又是痒又是疼的!信不信我真的炸了你吃了!”

      房门口,一只纯白色的孔雀靠在木门上眼露不耐,卷翘的睫毛一掀一掀,长长的尾巴上银色的孔雀眼似乎都在熠熠生辉,整个走道几乎都被照亮,透出一股子高洁美丽。

      唯独那一双脚爪子无比漆黑,灰扑扑的。

      “梧桐——秃子——你们好了没啊!打架呢还是涂药呢?”

      屋子里的人总算应了这白色的孔雀一声,道:“好了,进来吧!”

      白孔雀瞬间挺起了胸脯,尾巴轻扫出一道荧光,房门吱呀一声而开,它抬着顶着精致翎花的孔雀脑袋,用一种挑着眉宇的同时又半眯着眼的高难度表情,哒哒哒地进了门。

      一声磁磁的女声,不像许多少女那般清脆如铃,反而像是经由古朴的鼎钟打磨过一般,带着大多数归于男子才有的低沉,却是无比好听,带着些不自觉的惑人之感:“白白,你走进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一只鸡啊。”

      优雅的白孔雀瞬间破功,叉着腰暴跳如鸡,口中发出属于少年郎才有的清脆男声来:“你才是鸡!死秃子!现在整个山里没有鸟比你看起来更像一只鸡!”

      秃子鸟在孔雀进来之前已经化回了人形,不跟他吵,她刚回山,嘴皮子的功力还没恢复。

      只是,她现在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暴露现在的原身的!绝对不!除了梧桐,而且现在她打不过梧桐,不然一定砍树以绝后患!

      孔雀原地一转,有着桃花眼的白衣少年出现在原地,他做作地撸了撸鬓边的发,显得加倍风骚,道:“梧桐啊,你不觉得姬姬那破毛儿不长也无所谓嘛?我带你飞呀!”

      梧桐顾着擦着手,头也不抬地道:“你带我飞,你怎么飞,用你的风骚飞吗死孔雀。”

      秃子鸟:“你才是鸡鸡!你全窝都是鸡鸡!”

      “不带骂我爷爷的啊死秃子。”白白一扭身,拉开一旁的玫瑰椅一屁股坐下,一条腿唰地架在椅把儿上就开始晃荡,“不过,你们知道御剑飞行吗!道士那种。”

      说着他原地白光一闪,一只孔雀的身影出现了一瞬,下一秒又变回了翩翩少年,只是手上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剑:“看!我搞到了一把!”

      梧桐:“?”

      秃子鸟傻眼:“有毛病吧,你是妖精,为什么掏把剑出来,而且你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白白嘿嘿一笑:“我觉得这剑长得不错哇,昨天出山转悠的时候,有个不知死活的道士追着我打,我给他打晕了他身上掉下来的,我就带回来了,这剑不错吧!真好看!看着纹路比我尾巴都还复杂。”

      梧桐扶额看着一眼床上的秃子:“别理他,城姬,我们出去走走?醒两天了,出去动动翅膀。”

      终于有了姓名的秃子鸟冲向衣柜:“走起走起!”

      ————————

      秋天的鸟山,抑或南禺山,无论是在人还是妖的眼中,都是美丽的。

      它广袤又缠绵,用无数的秋叶或深或浅地覆盖着大地一层层,风一吹又有新的落叶,橙黄一片,又或者红得十分热情,砸在飞翔的鸟儿身上,再落到落叶里突然跳出的小松鼠脑袋上。

      这里能飞翔的鸟儿不包括城姬。

      “哎呀,哎哟,诶,呜呜呜。”

      梧桐冲秃子鸟丢了一片叶子:“你一直嘟囔什么呢你。”

      秃子鸟城姬道:“我小时候不明白,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住得离大家这么远多难走哇。”

      诚实来说,梧桐,作为真身是由城姬的阿娘亲自在后院栽下的一棵已经六百年的梧桐树来说,确实算是住得比较偏僻,只是这也不是她选的。但是树一族,可能本身就如同年迈的凡人那般喜静,只在间或热爱热闹。

      白白道:“话说,为什么我们只是出来走走,就这么自然地走向了咱们山中心了呢?现在湖里可啥鸟都有,秃子,你不需要静养一会吗。”

      城姬用看傻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白哥,我好容易回来,都穿成这样了,当然是奔着上山中心去的。”

      城姬站在了原地,她的背后是一片层层叠叠的看不到边际的大树,远处有雾,又被风送了些来,于是她便仿佛站在雾中的枫叶林之中,一身白色的襦裙质感如水如烟,卡在身体美好的曲线上,无比漂亮的肩膀被蝉翼一般的薄纱裹着一直垂到地面,而薄纱又被她茂密的微卷的发覆盖。

      只见她眼神无比灵动,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复又微微俯身,去看了看自己的裙摆,那上面落了零星的枫叶。待城姬再抬起头来,周身微微一亮,连发上简单装饰的红色珠钗也在微微闪烁,却比不过那双勾人又勾鸟的妩媚双眼来得亮。

      梧桐笑着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面露深色地看了眼她白色的裙摆,并不打算如同以前一样帮腔,专去跟白白对着干。

      白白呵呵一笑,道:“你知道吗,哪怕你是腿最长的矮子,我还是不喜欢矮子。”

      城姬翻了个白眼,道:“滚。”

      鸟山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于三只地头蛇来说,抄近路不是难事。

      一路闲暇,城姬突然叫到:“梧桐啊。”

      梧桐本有些心不在焉,只觉得心口一震:“诶?”

      城姬双手像苍蝇似的搓搓搓:“你说,下界秋天是秋天了,可不至于一只青蛙都不出来吧,你看你都还在这晃悠呢。”

      梧桐在心里咂巴了一下城姬这句下界,说道:“你以为我好受啊,干巴得很,头发都掉不少,不敢回原身养,我觉得我的叶子比头发掉得都狠。”梧桐的原身明明就在小房子的后面,但最近为了保养人身的皮肤,也为了有时夜里不放心看看城姬,她都没有回原身睡觉休息。

      白白在此时突然严肃:“你们听,什么声音。”

      溪涧边厚厚的树叶树根之间传出了一阵声音:“——吸溜吸溜吸溜噗溜~”

      秃子鸟一跳:“哈!!!!!蛙哥蛙嫂,我看到你们了…”激动了一声,城姬顿觉不对,逐渐消声。

      只见几片树叶被一只黏糊糊湿漉漉的深绿色蛙足拨开,两只蛙蛙眼神迷离地抬起头看过来。

      城姬三人眼睁睁地看着蛙哥把另一只青蛙搂在胸前,他的娘子只冒出来半个脑袋,娃哥看是城姬他们,不见半分生疏,响亮的嗓音立刻就拉高来,张嘴就骂道:“多少年了!你们为什么每次都在我们俩亲热的时候出现!”说完,蛙哥又低下头,温柔地亲了胸前的蛙脑袋,“别怕呱,我这就赶走他们宝贝儿呱。”

      “对不住蛙哥,我下次一定控制住,走了回见。”城姬拽住梧桐和白白一个闪影越过了不宽的溪涧,又回头笑嘻嘻地吐吐舌头,道,“但是蛙哥啊,你们亲嘴拉丝了!拉得可长了!你刚刚一边说话还一边在晃荡,晃来——”

      “呱呱呱呱呱呱臭城姬!!!呱!”

      “城姬你讨厌!呱呱!”

      青蛙夫妻骂完,那三人已经跑远。

      蛙嫂顶着圆润的脸颊,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声音娇媚,身子紧紧贴过去,柔声说道:“夫君,好久没看到城姬啦,但是但是,城姬自己亲嘴儿也拉丝呱,我看到过呱,就在——”

      蛙哥一愣,圆润的手指尖抚上妻子的嘴,道:“别。别提这个人了呱。”

      看着娘子反应过来的抱歉的脸色,他又用趾腹轻抚着她温柔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好运相爱永相伴呱。”

      “好…可是他们是我最喜欢的非蛙伴侣呱。”

      “宝贝呱,我们不想他们,继续亲亲呀,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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