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山海》周思庵

12、第12章

　　今天是莫兰在格木村的最后一天了。

　　妈妈一大早就带着大包行李回镇上。莫兰也早早地起来，到村里各个小伙伴家里与他们道别。他们是她长这么大，交到的最特别的朋友。

　　今天，珍珠说想带她去一个地方。去哪里珍珠并没有说，只说需要爬山。

　　莫兰想：反正马上就知道了。那就不问，保持默契吧。

　　莫兰去特意穿了一身轻巧的运动装备，脚蹬一双登山鞋。

　　珍珠也把马喂好，栓在了马厩里。

　　他们两人沿着山坡上的小路出发了。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天上的云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风暖暖的，柔柔的。风中飘着淡淡的藏香的气息。

　　他们爬上了一个山坡，又下了山坡，朝一条山谷进发。

　　这是一条幽静的山间小道。四季常青的高大的松树、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树，挨挨挤挤地生长着。树底下是荆棘、灌木。没有融化的积雪在森林里这里一块、那里一块。

　　偶尔前方会出现一大片平坦的草地，阳光照在草地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小道就在这森林里蜿蜒向前。山风呜咽，森林里异常宁静。

　　这是莫兰在高原第一次走进森林，这是她从没见到过的森林。

　　大约行进了一个小时。碎石子路变成了石板路，被磨得光滑透亮的石阶一级一级地向上延伸。

　　“珍珠，你经常走这条路吗？”有珍珠在，莫兰并不担心。

　　“是的，每个月都会来。”珍珠跟在莫兰后面走着。

　　“还要多久到？”

　　“就在前面。”

　　过了不久，他们爬到了一处平地。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的中央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在阳光下的照射下，闪着晶晶亮亮的光。森林三面环湖，远远望去，整个湖面就像镶嵌在森林中的一块巨大的钻石。森林背后，就是拔地而起的雪山，山峰如削，高耸入云。真是一块人间仙境。

　　“啊，好美啊！”莫兰站在原地，忍不住惊叹，“珍珠，你的家乡好美啊！”

　　“你看，湖对岸的半山腰。”珍珠指着湖对岸，“那里就是幽谷寺。”

　　莫兰循着珍珠指的的方向望去，在正对面的石头山上，耸立着一座古老的寺庙。经幡飘舞，气宇恢弘。寺庙背靠森林，前望湖面。好一块风水宝地。

　　“还要多久到那个寺庙？”莫兰问。

　　“还要一个小时。”

　　“啊？”莫兰感叹道，“真是望山容易，过山难啊！”

　　“你还行吗？”

　　“没问题。这么美的地方，难得来一次。”

　　当他们站在幽谷寺门前的时候，莫兰还是被这座寺庙惊呆了。一百多级看上去只是被初级打磨的长条石阶一直延伸到红漆庙门。那些石头缝里，一两颗枯黄的草在风中摆动，珍珠告诉她，这座寺庙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他们走进大殿。大殿的左侧，有一个小小的空间，窗户上的细小光线照进来，显得有些昏暗。桌上点着一个酥油灯，一个身穿红色喇嘛服、戴着一副眼镜的喇嘛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手上拿着一串链珠。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

　　珍珠见了这位喇嘛，互相双手合十，鞠躬行礼。

　　他和莫兰也盘腿坐在了这位戴眼镜的人的对面。珍珠用汉语向对面的人介绍莫兰：“这是我的朋友！从鹏城来。”又转身对莫兰说，“他会讲汉语，你可以和他说话。”

　　莫兰欠了欠身子。

　　戴眼镜的喇嘛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书这么快就看完了？”喇嘛好像与珍珠很熟。

　　莫兰看着眼前这位，仿佛知识很渊博的样子。

　　“嗯，今天来还。”珍珠说完，从衣服里取出一本书。

　　“今天，还想借什么书？让次仁带你去取。”

　　“今天，不借了。”珍珠礼貌地说，又转身对莫兰，“你在大殿等我一下，我去点个酥油灯。”

　　莫兰点点头。

　　珍珠去了里间。

　　“鹏城我去过呀。”这位温和的喇嘛和莫兰聊起来。

　　“难怪你说汉语说得这么好。” 莫兰很喜欢眼前跟她一样戴眼镜的人，“珍珠，经常来这里借书吗？”莫兰对眼前的人询问起来。

　　“他经常来。珍珠很喜欢读书，也很热爱学习。他以前在寺佛学校都是最好的学生。”

　　“他很聪明，是吗？”莫兰本来不想多问，但是珍珠的过去，她想知道。

　　“悟性很高。他说的藏语很古典，就像你们说古汉语一样。”喇嘛转动着手里的珠子，“他不仅来借藏语书，他也借汉语书看。隔壁波洼镇上有个什么单位，在那里可以借到汉语书，他听说了，就经常去。”

　　“珍珠，他看过很多书哦。汉语也说得好。”莫兰对珍珠多了一丝敬佩，“难怪他看上去，像读过很多书的人。”

　　“他如果有更多机会读书，应该是可以读得很好的。”

　　是啊，他要是能和自己一样有很好的读书条件，应该是个大学霸。

　　正说着，珍珠出来了。莫兰的目光追随着珍珠。

　　随后莫兰起身，他们和喇嘛告辞。

　　“莫兰。”走下那高高的石头台阶，珍珠叫住了莫兰。

　　“嗯？”莫兰回头。

　　“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莫兰往上回跑两步：“好！”

　　他们俩并排坐在长出小草的石头台阶上。顶上是寺庙，头顶是骄阳，周围是微微拂来的风。

　　半晌。珍珠说话了：“你回去了，要好好读书哦。”

　　听到这话，莫兰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这个感觉她怎么这么熟悉？但是又不知道是在哪里经历过。

　　珍珠用肩膀碰碰她：“这个送给你。保佑我们的莫兰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珍珠取下他手中的一串佛珠，帮莫兰戴在手上。

　　莫兰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抽泣起来。

　　珍珠帮莫兰擦去脸上的泪水，拍拍她的肩膀：“你说你的目标是考上鹏城中学，是吗？”

　　“可是，好难啊！”莫兰的肩膀不自觉地起伏着。

　　“‘如果明天早晨就要死去，今天仍要坚持学习。’这是我刚刚还的那本书里面写的。只要坚持学习，没有什么知识是学不会的。”珍珠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叫《萨迦格言》，是藏族的经典名言语录。就像孔子的《论语》一样。”

　　《论语》莫兰是知道的。莫兰感到很惭愧，珍珠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还能坚持阅读，不断学习，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身边的人。她想：即使珍珠只是身边的一个朋友，也会是一个很有益处、能给予很多帮助的朋友。

　　“《论语》里也有一句名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珍珠，你就是我的老师啊！平时我的老师总让我加油，说得我都麻木了。但是你说让我好好读书，我就忍不住想哭。你的‘教导’比老师都管用啊。”莫兰破涕为笑。

　　珍珠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加油！”

　　“嗯。”

　　真的是要告别了。

　　莫兰好想问：珍珠，你喜欢我吗？

　　但是，何必要知道答案呢。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呢？

　　时至下午，他们走到了大湖边的草地上。从森林吹来的风已经渐渐凉了起来。

　　“珍珠，我们拍张照吧。”莫兰觉得这里的风景真是奇丽。

　　“好啊。来！”珍珠一只手搭上莫兰的肩膀。

　　终于和珍珠合上影了，莫兰很高兴。然后他们互相给对方照相。

　　风吹得更紧了，没过小腿的枯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莫兰感到一阵阵凉意。

　　莫兰眯缝着眼睛朝前方望了一眼，她突然看见前方十几米远的草丛里，有一只活物静立不动

　　莫兰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狼！

　　没错，是一只眼睛里闪着幽幽蓝光的狼！正立在草丛里盯着他们。

　　莫兰拉住了珍珠的衣襟，低声叫了一声：“珍珠！”

　　珍珠循着莫兰的目光望去，也看到那只危险的动物。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反应过来，那狼已朝他们扑来。

　　“它来了！”莫兰大喊。

　　珍珠大喊：“往湖边跑！”

　　珍珠拉着莫兰开始狂奔起来。

　　身边的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脚下的草差点把莫兰绊倒。

　　后面那只狼的低吼声越来越近，仿佛就要追上来扑倒她。

　　Oh,my god! Oh,my god!我就要死了吗？我今天要客死他乡了吗？不要，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啊！

　　面前就是那个大湖。珍珠的手紧紧地攥着莫兰的手。

　　难道他要带莫兰跳湖？

　　湖面结着冰，湖水离岸边有好几米高，跳下去不摔死也得淹死，不淹死也得冻死！莫兰绝望了。

　　“啊，我不会游……”

　　“泳”字还没有说出来，莫兰已经和珍珠一起摔进了湖里。

　　湖面的冰很薄，他们没有摔死，但他们已经快要冻死了！寒冷刺骨的水瞬间渗透了她的衣服，让她忍不住颤抖。

　　“珍珠，救我！” 身体不听使唤。

　　“别挣扎！”珍珠低声命令着。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时间过得好慢好慢。莫兰的身体开始麻木，快要失去知觉了。

　　看那个兽物并没有追来，珍珠便带着莫兰朝湖的另一侧游过去。

　　上了岸，比在水里更冷。

　　她的脚踝被冰割伤了，鲜红的血正从她的皮肤里渗透出来。

　　要死了。

　　“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能生火的柴。”珍珠的脸也已经冻得发紫了。

　　“珍珠，不要走！”

　　明知道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她现在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她恐惧着、绝望着。

　　这一刻，她希望珍珠能在她身边。

　　“莫兰，别怕。相信我！”珍珠摇着莫兰的肩膀。

　　莫兰仰头看着天空，太阳是那么刺眼，闪着白色的光。

　　但她的身体却仿佛坠入无边的黑暗，汹涌的夜色正朝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