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山海》周思庵

11、第11章

　　这些天，珍珠天天带莫兰上山和伙伴们一起放牛、骑马、玩游戏、唱歌、跳舞。珍珠家的那片后山有几棵树、几根草，莫兰都差不多摸得门清儿了。

　　山上放牛，村里串门，村里的姑娘、小伙们莫兰个个都熟络。搞怪义气的益西，温厚善良的扎西，会做饭的桑登，美丽温柔的卓玛，手工精巧的措姆……

　　在珍珠家，帮助拉姆捡牛粪、挤牛奶，烧火做饭，揉糌粑、磨豆腐，教曲珍、多杰说汉语，辅导他们写汉语作业，甚至和达瓦叔叔到白塔工地上去帮工。

　　对了，莫兰还和爸爸、妈妈一起参加了村里的一场藏式婚礼。

　　藏式婚礼可真是让莫兰大开眼界！

　　新娘身着最隆重的彩色盛装，全身上下琳琅满目，挂着重重的美丽的石头装饰物，画着最美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高雅、富贵。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将和她身边深爱的男人共度余生。

　　亲朋好友捧上洁白的哈达，带着诚挚美好的祝福，迎接两位新人。新娘和新郎在大家虔诚的祝福中互送哈达，交换戒指，一起期许自己幸福的未来。一场庄重的仪式过后，新人们接受亲朋好友捧上的哈达。捧上的祝福，寓意着新人白头到老，幸福一生。

　　看来，世界上每一个地方，爱情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莫兰会偷偷地想一堆的问题，卓玛以后结婚也会比今天的新娘更美吧？新郎会是谁呢？

　　自己结婚的时候会是穿着什么？

　　珍珠会和谁结婚？他会生几个孩子？几个男孩？几个女孩？

　　呃，话说回来——

　　总之，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久，能体验的莫兰都体验过了。莫兰俨然成为格木村的半个村民。
　　村里转着经筒的老人们，在路上见到莫兰，都会对她点头，对她咧嘴笑。大家都知道她是珍珠家的远方客人。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时刻都是安逸、恬静的。

　　*

　　这天，莫兰随珍珠、益西他们几个小伙伴在山上放牛。

　　珍珠教莫兰打乌朵。

　　本来打乌朵只是驱赶牛群的一种方法。但是在莫兰看来，珍珠打乌朵却有一种艺术的美感。
　　只见珍珠将乌朵里装上小石头，在空中甩出几圈优美的弧线，这时全身的器官仿佛都在一个最协调的角度，包括眼睛和眉毛，甚至头发丝都在恰到好处地用力。石头随着惯性飞出去，布绳子优雅地缠绕在他的身上。总之，帅气！

　　莫兰扔了几下，石头总是顶多落在一米开外。

　　“你别把自己的脚砸伤了！”珍珠幸灾乐祸。

　　莫兰听了，又窘迫又好笑，趴在地上哈哈哈笑得喘不过气来。

　　“没事！砸伤了脚，珍珠背你回家！”益西来了一句更搞笑的。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得在地上连滚带爬。莫兰拿着乌朵追着益西漫山遍野地跑。

　　珍珠躺在草地上，手枕着头，看着他们嬉嬉闹闹。

　　这时，不远处来了几个骑马的人。

　　莫兰并没有见过他们。

　　领头的人差不多和珍珠差不多的年纪，十七八岁。身穿黑衣，脚蹬皮靴，一头蓬松的“泡面头”，嘴里叼着一根干草。

　　莫兰问身边的益西：“这些人是谁？”

　　“是隔壁村的。”益西的神情阴沉了下来。

　　只见来人从马上纵身越下，走到珍珠的身边。和珍珠说起了藏语。

　　来者不善？

　　莫兰问益西：“他和珍珠在说什么？”

　　“他们上次来我们村参加赛马比赛，输给了珍珠。心里不服气。想要挑事。”

　　啊，那怎么办？莫兰心里有点紧张。

　　“放心，珍珠不会怕他。”益西仿佛看出了莫兰的心思。

　　只见珍珠起身，拍拍身上的干草。去整理马背上的马鞍，并没有理会他。

　　“泡面头”紧追不放，指着珍珠骂骂咧咧，声音里满是暴躁。

　　益西和桑登快步走过去，和“泡面头”理论了起来。

　　莫兰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见他们越说越激动，对方几乎要动起手来。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珍珠走过来，扶住莫兰的肩膀，轻声说：“上马！”莫兰乖乖听话。

　　那人却径自朝珍珠和莫兰这边来了。他紧盯着莫兰，眼睛放肆地盯着莫兰上下打量，让人心生厌恶和恐惧。

　　益西和桑登连忙拦在了珍珠和“泡面头”的中间，那边的人也冲了过来。

　　“泡面头”慢悠悠地把嘴里的干草从左边撸到了右边，对珍珠说着什么，眼睛却直直盯着莫兰。

　　莫兰恍惚从他的嘴里听到“阿爸”这个词。

　　一句未完，“啊！”莫兰尖叫一声，只见珍珠猛地飞起一脚，朝“泡面头”身上踹过去。那人毫无防备，应声倒地，滚落在草地上。

　　莫兰吓傻了。她正想叫珍珠不要再打了，但眼看珍珠似乎要被对方反击，她又担心珍珠受伤，一时间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泡面头”迅速爬起身，朝珍珠扑过来。珍珠再起一脚，这下滚出去一两米远。珍珠迅速将他按倒在地，单膝跪在他身上，一只手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另一只铁锤般的拳头落在半空。他的眼里喷着火，对身下那人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什么。

　　莫兰从来没有见过珍珠发怒的样子，连他生气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此刻的珍珠，就像一头着了火的豹子，连眼睫毛、头发丝都冒着热气，仿佛会把人吞噬一样。

　　那人哪里还动弹得了。

　　珍珠的拳头终究没有砸下去。他立起身，指着“泡面头”身边的几个人低吼了一句。那几个人似乎有点害怕了。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珍珠低声对益西说：“我们走！”

　　益西、桑登放下了干架的架势，对着对方说：“还不快滚！”

　　益西、桑登一行人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处是非之地。

　　莫兰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牵着马的珍珠。

　　他又像从前那样走着，随性、从容。夕阳的余晖照着他的面容，照着他棕色的头发，洒下一线修长的影子。他的神色平静，看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后来，益西告诉莫兰，白天在山上，“泡面头”激怒珍珠的那句话是：他问莫兰是不是珍珠阿爸从山外带回来的私生女？

　　可笑！可恶！可恨！

　　回到家，已经是夜幕降临了。莫兰自己下了马，想对珍珠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但，看珍珠的气似乎全消了。

　　莫兰也就什么也没说，高高兴兴地随珍珠进了屋。

　　一进屋，莫兰的妈妈就说：“回来了，野得跟男孩没啥两样了！”

　　妈妈正在和拉姆学习做手工。

　　莫兰看看珍珠，不好意思地笑了。

　　爸爸昨天就回书屋去了，只留下妈妈和莫兰在村子里。她们明天也要离开珍珠家了。

　　“快去收拾收拾行李吧。明天一早咱们得回镇上的学校。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后天咱们得鹏城了。”妈妈一边做着手里的手工，一边和莫兰说。

　　莫兰舍不得走。

　　莫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她要送珍珠礼物。

　　“妈妈，让我再待一天吧。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我后天回镇上！可以吗？”

　　妈妈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你看你，说好多待一天，现在又要多待一天。”

　　“阿姨，就让莫兰再多玩一天吧。”珍珠帮着莫兰说话，“今天一整天，都忘了和益西他们说莫兰明天就要走。”

　　“是啊，我后天一早就回去。”莫兰央求着。

　　拉姆也说：“再多一天吧。这个，送给你！”她手上是一条还没有编织完成的手链。

　　拉姆拉过莫兰坐在她的身边，把手链在莫兰的手上比了比。温柔地对莫兰笑了笑。莫兰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妈，我明想去天朋友们告个别。我还有礼物忘记送给他们了。”

　　妈妈终于点头应允：“也是，他们都是你在这里结识的好朋友。我们这次回去，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明天去跟他们说声再见吧。”

　　*

　　晚上，莫兰躲在房间里给珍珠准备礼物。

　　那是那天去县城买的。是一个针线盒。

　　珍珠试新年新衣服那一天告诉莫兰，针线盒是装重要的东西的。

　　自那一刻起，莫兰就想送他一个自己做的针线盒。作为最重要的东西挂在身上，即使不挂在身上，也可以放在首饰盒子里。如果珍珠有一天能偶尔看到它，也能想起莫兰来。作为莫兰对她青春记忆里的一份挂念留在高原。

　　所以，莫兰一定要送珍珠一个礼物。

　　针线盒的丝绳是卓玛替她挑的。莫兰想亲自串。跟老板学了好久才学会。

　　成品很好看。

　　针线盒是金色的外壳，上面镌刻着凹凸的花纹。两头圆圆的，像一个子弹头。中间串着黄色的丝线，丝线的编法像中国结的编法一样，剩下的线头留一串尾巴系在子弹头的下方。

　　莫兰仔细地编着，细心地整理着。

　　莫兰做完这些，放心地睡去了。

　　她要在离开的那一天送给珍珠。

　　今天，她又看到了珍珠身上的另一面。

　　这个男孩，他的身体里有一股神奇而强大的力量，这种强悍的力量刻在他骨子里的民族的血液里，如果这种力量站在了正义的这一边，那么这种力量就叫无所畏惧，勇于担当。

　　她发现，她对他的喜爱，是真实存在的。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莫兰都可以满怀期待地回到鹏城，开始她最后一个学期的盐湖中学的生活。

　　前方路远，道阻且长。

　　莫兰的心里，有一个愿望正在慢慢、慢慢地生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