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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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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阿渡轻咳一声,实话实说,“来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停顿片刻,她补充道:“我想帮你的忙。”
麻仓叶王的眼中似乎泛起了笑意。
“那么,你来得正好。”
随着大蛇接近,摇动天地的地震愈发剧烈,躲在宫殿里的皇族惊恐无比地紧紧缩成一团,阿渡忽然就理解了古时的人们为什么总将天灾形容成神明的震怒。
麻仓叶王看向即将临到朱雀门前的大蛇:“这个虽然只是伪造之物,但也继承了故事里八岐大蛇的部分特性。”
阿渡:“你是说素戋呜尊灌醉八岐大蛇后,用十拳剑斩杀了八岐大蛇的故事吗?”
“正是。八岐大蛇的鳞片坚硬无比,用普通的方法无法斩杀,必须用神兵利器一鼓作气将八个头都斩下才可以。”
……但他们现在没有十拳剑。话说这种《古事记》神话里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虽然没有传说中的十拳剑,但不要忘了你名字的咒。”
渡,有跨越界限之意。
触到麻仓叶王的眼神,她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如果说防御也是一种可以穿越的界限的话……那么她懂了,她的技能是破甲,打暴击,斩杀这世间难以斩杀之物。
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变快了,阿渡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是在建议我弑神吗?虽然是伪神。”
“如你所见,我现在不太抽得开身。”麻仓叶王没有念咒也没有使用媒介,执斧的前鬼和后鬼忽然从天而降,随着重响落到五芒星阵前的空地上,扬起巨大的烟尘。
“但是,我的式神可以和你一同前去。”
麻仓叶王微笑道:“你愿意斩蛇吗,阿渡?”
……居然让平安京最强给她打辅助吗?
这样子她想拒绝都做不到了,虽然她本来也没打算退缩。
阿渡看了麻仓叶王一眼:“你到底可以一心几用?”
他噙笑道:“试试就知道了。”
传说中的八岐大蛇眼睛如血液鲜红,庞大的背部长满青苔树木,溃烂状的腹部血肉模糊,八颗巨大的脑袋遮蔽背后的夜空,如同黑夜本身笼罩了贯穿平安京的朱雀大道。
阿渡站在宫门前,身后一左一右立着前鬼和后鬼,随着庞然大物的黑影逼近,一股奇怪的战栗感涌上四肢百骸,她的注意力变得前所未有集中,如同磨过的刀刃一般锋利雪亮。
呼吸放缓,水流般的灵力覆盖全身,灵体化完成的瞬间,大蛇张开血盆巨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的位置俯冲过来。
她翻身后跃,瞬息间踏到宫门的墙壁上,借力一蹬,险之又险避开第一颗蛇头,刀子般的罡风刮过脸颊,另一颗蛇头紧接着从侧面张开獠牙,被后鬼钳住下颚,狠狠往地上一砸。
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瞬间裂开蛛网般的裂痕,她旋身一刀劈开迎面而来的血盆巨口,刀刃切进裂开的嘴缝,将巨大的脑袋横向一分为二,落到白森森的蛇喉上再次用力一踏,朝地面上的后鬼猛冲过去,手腕一转,再次亮出刀锋。
两个。
腥臭的血水爆裂开来,后鬼将她往后一抛,贴地而来的蛇头张开嘴巴,黑洞洞的巨口恍如深渊,将撑住它上下颌的后鬼撞飞出去老远,而她才在空中调整身形,眼角的余光中,两颗眼目猩红的巨大蛇头已经一左一右朝她的方向包抄过来。
陡急的风声在耳边尖啸,她翻身落到朱雀大道的围墙上,赤色的前鬼手持板斧从天而降,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钝响,锋利的板斧撞上硬甲般的蛇鳞,在黑暗中爆出璀璨的火花。
那颗蛇头哀嚎一声,砸进身下的围墙,下一瞬,另一颗蛇头咬住前鬼,头颅剧烈一甩,直直将它甩飞出去。
瞬息间的空隙已经足够,阿渡一跃而出,手里的刀锋自上而下,朝靠在围墙上扭动挣扎的蛇头狠狠劈砍下去。
三个。
第四个蛇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张开足以让成年人走进去的幽深喉咙,她飞快往后一跃,森白的獠牙擦过狩衣的宽袖,腐蚀的毒液如火灼烧,但这都比不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腥臭。
视野模糊了刹那,只是刹那的分神,巨大的蛇尾朝她猛抽过来,她在最后一刻抬起手臂,将所有灵力都集中于挡在身前的刀鞘上。
砰——
回荡的金属嗡鸣仿佛直接在颅内响起,紧接着,世界忽然开始急速倒退。
夜风在耳边发出近乎凄厉的尖啸,周围的景色收束扭曲成模糊的直线,她被大蛇用尾巴狠狠抽出去,炮弹一样朝着朱雀大道最南面的罗生门倒飞过去。
眼角的余光中,阿渡看到前鬼赤色的身影,她咽下口中的血沫,在空中陡然翻转身形,再次握住汗水湿透的刀柄。
时机不早不晚,前鬼刚好展开手中的板斧,她落到板斧上,狩衣的宽袖被夜风涨起,整个人忽然借力往前一蹬,前鬼同时将她往前一送,呼啸的夜风撕扯着视野的边缘,朝她疾冲而来的蛇首无比清晰。
它露出獠牙,张开深渊般的血盆大口。
下一瞬,雪亮的刀光从中一闪,她穿过裂成两半的头颅,来到后面的蛇头面前,狠狠旋身就是一刀!
五个。
蛇尾再次抽来,这次她顺势一踏,急速倒飞出去,在空中调整身形,再次落到前鬼的板斧上,脚下一蹬,再被前鬼用巨大的力气骤然往前一送——
这次是往上。
她跃入高空,风声在耳边猎猎,倒转的天地忽然寂静下来,夜空中悬挂着巨大的月亮,映在睁大瞳孔中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及。
失重的身体忽然变得和羽毛一般轻盈,剧烈的风声不再呼啸,和世界同时静止。
她抬起头,看到了地面如棋局纵横的平安京,看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眼角的余光中,月亮的光辉在高空明如白昼,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朝着地面,还是朝着夜空中的月亮坠落。
刹那的停顿被无限拉长,轻若无物,从高空俯视大地的感觉,居然让人觉得如此自由,好像她已经脱离此时的躯壳——
然后,重力的拉扯感再次遽然传来。
呼啸的长风迎面而来,她在空中转身,地面上,剩下的三颗蛇头露出张大到诡异程度的巨口,朝她的方向撕咬而来。
阿渡攥紧刀柄,深深吸了口气。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所有动作都慢下来,清晰得如同水洗。
刀锋切开鳞片,没入黏连骨骼的血肉,接连斩断沉重的蛇首,片片血花飞旋而出,在夜空中爆开猩红的雨水。
翻身落地的瞬间,她收刀入鞘。
八个。
失去头颅的庞大身躯晃了晃,寂静过后,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颓然倒向地面。
脚下的大地如海浪抛起,她往前一个踉跄,被青色的后鬼抓了个正着。
那个时候,她好像咕哝了一句什么,可能是谢谢,也可能是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身体被抽去所有力气,她松开刀柄,膝盖一软,任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汹涌而来。
……
下雨了。
干旱多日的京城,终于迎来了盛夏的骤雨。
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喧嚣,紧闭的门户一个接一个打开了,平安京的居民纷纷涌到街上,迎接这场如获新生的雨水。
阿渡倒是很想出去,久违地淋一下雨,但麻女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只能摸摸鼻子坐回去,老老实实地和不喜欢水的股宗一起待在屋檐下。
麻仓叶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伞呢?”阿渡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朝着玄关大喊,“你不带伞吗?”
话说平安时代有油纸伞这种东西吗?在她有限的印象里,她好像只在这个时代见过蓑衣和斗笠。
大阴阳师可能也不会担心被雨淋湿的问题,因为麻仓叶王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喧嚣的雨声一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从屋檐滚落的雨水串连成线,左京五条的某处宅邸里,门扉四敞的房间空空荡荡,一道背影坐在大厅前,端着许久未动的酒盏似是在欣赏雨景。
灰雾蒙蒙的雨帘断开了一瞬,雨珠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射出去,如珠玉在庭院的空地上碎裂四溅,几名式神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着,狼狈地摔到地上。
“离开京城吧,羽茂忠治。”
端着酒盏的男人笑了一声:“你是来向败者下达最后通牒的吗?”
“不,我是看在过去的情面上打算给你一点建议。”麻仓叶王站在廊檐下,眺望远方的烟雨,“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我应该感谢你的宽容大量吗?”羽茂忠治露出嘲讽的神色,“忠心耿耿侍奉朝廷的麻仓叶王,这次也拯救平安京于水火,你就那么喜欢保护那些迂腐的贵族?”
“让他们被自己亲手造成的罪业杀死不好吗?我只不过帮了那些怨灵一把,让它们有机会向腐败无能的贵族复仇。”
麻仓叶王收回目光。
“你不用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看着微微僵住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袭击皇宫。”
麻仓叶王微垂眼睑:“你想要的,是将世人都踩在脚下的权力。如果那晚你的计划成功了,大蛇会杀了藤原家兼,好让你背后的人成为藤原家的家主,至于你,则会取代失职的我成为新的阴阳头。”
“你甚至不是为了重振羽茂家的荣光,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爬到更高的位置罢了,你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疾苦,何必用看似正确的言论妆点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
无尽的雨水从天空坠落,湿冷的寒意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寂静的雨声中,羽茂忠治的脸逐渐变得铁青。
“所以那些谣言都是真的。”他哑声说,“你是个能窥探人心的怪物。”
麻仓叶王没有回答。
他移开目光。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穿着狩衣的身影步入雨中,雨幕自动向两侧分离,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在外。
“麻仓叶王!”酒盏摔碎的脆响传来,羽茂忠治跌跌撞撞站起身,“你究竟要侮辱我到什么地步!!”
浸在水污中的式神忽然动了,它们携着暴涨的杀气,张开利爪露出獠牙,瞬息间朝穿着狩衣的身影猛扑过去。
脚下微顿,麻仓叶王在那个瞬间微微侧头,忽然朝他看来。
无悲无喜的声音穿过寂静的雨幕,没有笑意的眼眸透着刻骨的寒意。
—— “我说过了,我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式神变回符纸,刹那间无风自燃,化为灰烬纷纷散落,羽茂忠治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冷汗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赤色的前鬼握着沉重的板斧,锋利的斧刃贴在他的喉咙上。
“包括你想杀了我的想法亦然。”
前鬼收起武器,冷汗涔涔的男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检非违使就快到了,接下来要怎么选择,由你自己决定。”
穿着狩衣的身影在烟雾朦胧的雨幕中渐渐淡去。
雨声好像变大了,羽茂忠治僵硬地抬起脸,被风吹斜的雨水落到脸上。
在盛夏时节凉得冰寒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