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独秀不是春》熊猫炼乳

1、三年又三年

　　刺骨寒风裹挟着鹅毛大的雪花，漆黑漆黑深夜突然席卷了视野间的一切。
　　将士一动不动地卧在雪里，只剩玄色甲胄在月光下熠熠闪耀。
　　倏地阵风呼啸，只见长枪刺破云霞，毫无犹豫地直冲那将士射去。
　　腹吞不敌蛮风，止不住殷红血水浸润白色，随之绽出的红花，无意间缀饰了散乱的青丝。
　　这确是一幅令人心惊的好画作。
　　时英心中莫名一慌，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将士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是……，是瑞卿……”，时英有些惊慌失措，怎么会是瑞卿呢？她怎么在这？
　　就在此时，这原本惨白，毫无生气的面庞突然恢复血色，眉头紧蹙，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看起来异常痛苦。
　　睫毛轻颤，如初生羽翼般柔弱。她睁开眼睛望向时英，眼底尽是无助，嘴巴微微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声。
　　望着这伤痛彻底的眼神，时英有些恍惚，这画面与曾经的一幕渐渐重合。
　　那时，她也像这样苦苦地望着自己说，“姐姐，救我，姐姐，我不想死……”
　　时英回过神来，要救人必须得找人来帮忙，四周除了她俩空无一人，只得先假装自若地安抚着。
　　“瑞卿，你等着我找人来救你，我发过誓的，定会护你周全的，你再坚持下，姐姐马上就能找到人来……”
　　话音未落，瑞卿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抽去了精神，变得和先前一样纹丝不动，如若死人一般。
　　“瑞卿，不要睡……”
　　时英摇晃着瑞卿的身体，不停地呼唤她，却没能换得任何回应，只是将瑞卿腹部还未完全凝结的血，沾染上了自己的双手和衣袖。
　　“不要睡，姐姐一定能救你的，不许睡，快醒来，快醒过来啊……”
　　时英难以接受面前的画面，撕心裂肺地喊着，悲痛欲绝。
　　她再也……再也不能忍受家人亲眼在她面前这么惨烈地离开了。
　　余时英大口喘着粗气，从床榻上惊坐起，身体止不住颤抖，脖子上的汗珠顺势流润衣襟。
　　周围寂静无声，心头的沉石久久未能随梦醒而落下。
　　距离那次真切的噩梦已经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被梦吓到惊醒。
　　因为这个梦里只有瑞卿，其他人谁也不在，谁也不在。以往的数个梦里除了当年之惨案，还有的是那些个真真切切的人脸。
　　她从不厌恶这个无休无止重复的梦魇，因为在梦里她可以一遍一遍地复盘事情本末，给那些自私自利的小人们论资排辈，好似恨意才是支撑她活着的唯一。
　　丫鬟丝月听到动静，便知道小姐又做梦了，便立即赶来。
　　“小姐，又做噩梦了吧？我点完灯就去拿你常吃的酸梅子来”，丝月一边点灯，一边对小姐说。
　　余时英紧了紧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衣襟，淡淡地点了两下头，却言道，“先洗漱吧，我有些睡不着了，倒不如去书房再看会儿书。
　　丝月轻轻伏了下身子，退出去准备盥洗所需物品。
　　时英伸手整理了下耳鬓处因汗水紧紧地贴在皮肤上的细发，抬首望着窗外的稀疏月光，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幼时敬爱的潜泽兄长，余行成。
　　当年，人人夸赞兄长“心存谋略何人胜，古今英雄唯是君”，不仅文能提笔安天下，而且武能上马定乾坤，又是重臣之子，风光至极，一时无两。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不知何时起，京中流言四起，隐约之中都在影射兄长。虽然都是些无关大雅的胡言，但兄长只顾做自己的事，对这些没有根据和来由的乱语不予理会，也不与这些背后嚼舌根的宵小之辈一般见识。长此以往，本以为他们无所得便会收敛，谁知他们只愈加过分，竟设计兄长，将其冠上“谋大逆”的罪名，大逆刑同谋反。
　　按律，谋大逆已行者不分首从皆斩；谋而未行者绞，并依首从法；家属从坐，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
　　官家年幼，重怒之下竟未等细查就命人行法。涉及皇家颜面，此事只得沉冤莫白。
　　余家突遭此难，整个家族好像就此沉落，想必是心寒透了吧。
　　这件事给尚且年幼的姐妹二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也因此明白人性之复杂难以尽解，更无力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敛藏来保全自己和家人。
　　梦里那些个害死了兄长的真真切切的人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时英人脸的真正意义。
　　栖落在树枝上的乌鸫急促地发出“吱、吱”的短叫声，把陷在回忆中的时英唤了回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知瑞卿在关外是否安好，许久未收到她的回信，甚是忧心。虽然两人之间早有约定，若非必要不可相见、亦不可相认。
　　但是余时英久久不能放下今夜里做的那个令人细思极恐的梦，于是决定要去关外探一探，至少得知道瑞卿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