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尘劫》三千界

4、4、因缘

　　夜幕降临了大地，小巾背著画架回到了新买的房子内。他拉上窗帘，打开了客厅与书房的照明，启动了电脑，而後走进浴室，放上热水。

　　热水汩汩流入浴缸，白汽袅袅间，小巾看向一边的落地镜。

　　镜中的少年神色淡漠出尘，古井无波。他略一掐手印，施起五行遁术，就这样从这间舒适华贵的浴室里，倏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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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外那栋别墅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一些保镖，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监控著周围的一切。

　　高大宽敞的饲养室内一角，麽指粗的合金栏杆里，一大群膘肥体壮的獒犬间，小巾凭空出现。

　　一群獒犬顿时围著小巾，伏低身子准备扑击，喉咙里滚动著威胁的低吼。

　　小巾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运起雷电决。响指他此番下山刚学，尚不怎麽响。雷电决他修习了百十年，早已精通。顿时，蓝幽幽的闪电劈里啪啦缠绕指间。

　　畜牲通灵。獒犬固然勇敢，但也尊敬强者。何况小巾传达的意向温和平静，它们感觉不到危险。所以，领头的黄耳朵獒犬为先，它们蹲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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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控室内，两名值班人员莫名其妙地看著飘起几朵雪花的屏幕。

　　“怎麽回事？”

　　“他妈的，国产果然没好货，下回跟标哥说说，要不万一碰上……”

　　“哎，好了。”

　　两名大汉耸耸肩，继续玩他们的扑克。

　　这幢别墅警卫森严。但出於正常人的考量，对於饲养獒犬的房间，监视的只是铁栏杆前的那片区域。因此，栏笼内的一角所发生的这一切，众多训练有素的保镖却是毫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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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巾散去闪电，蹲下身来。他想了想，运了个五行搬运决，从别墅厨房里“取”了快鲜牛肉，托在手上，一边朝獒犬们摊手：下午那只人手给我，我拿这个换。

　　獒犬们面面相觑，满是惊讶。

　　小巾微微不解：怎麽，牛肉的味道不好吗？难道你们喜欢人肉？

　　领头的獒犬猛摇头：不不不，当然是牛肉的味道好。只是……

　　诸獒犬呼啦啦转向一条角落里的小獒犬，齐齐一抬右前爪朝前一指：小仙小仙，你找它。

　　小巾瞧向小獒犬。

　　小獒犬吸吸鼻子，开始倒苦水：人手皮厚多茧又多骨，谁会喜欢啊。这麽多兄弟，为啥偏偏我去扫地……

　　领头的獒犬一瞪眼：你打架最弱，那麽难吃的东西，自然你解决。这是规矩。

　　众獒犬猛点头，庆幸的目光投向小獒犬。

　　小獒犬眼泪汪汪。

　　小巾轻轻咳嗽一声。

　　领头的獒犬会意，黄耳朵一竖：少罗嗦，还不快把小仙要的东西拿出来。

　　众獒犬齐齐一竖耳朵，拿眼角瞟瞟小巾手上的上等冰牛肉，暗暗一吞口水：哼哼哼，便宜你小子了。

　　小獒犬瞧瞧牛肉，精神了些。爪子一拍肚子，吐出一团东西来。

　　──却是血肉模糊，酸臭难闻，已经半消化。

　　众獒犬缓缓睁大眼，齐齐一瞪小獒犬：亏你拿得出来！丢脸丢脸丢尽脸！

　　领头的獒犬又气又急又窘，黄耳朵发红：真、丢、脸！

　　小獒犬“嗖”一声转过身去，脑袋埋在墙根下，耳朵耷拉耷拉，爪子扒拉扒拉，尾巴缩到屁股下：牛肉我不要拉，人手你拿去罢。

　　虽说只要断肢还在，便有许多好用的法子可以弥补。只是……

　　小巾眨巴眨巴眼，掏出一只玉盒，拍拍小獒犬的脑袋，放下牛肉，念个咒，将那团东西收入盒子间。

　　唉，算了。赔上一只最次的草药盒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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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现代的医学发达，断了只手，只要处理妥当送救及时，完全可以接回去。虽然很可能不如原先灵活有力，但毕竟不算是残疾。

　　那白西装的男子，却是让手下牵来看管场院的獒犬吞食断肢，摆明了逼废一条汉子，做得十分绝情。

　　那男子的玉佛之中，本来有小师姐的一点点真灵。虽然只是一点点，却足以佑那男子一生心识敏锐，平安无虑。同时，也能令那男子的心性更温和平静一些。可是那男子这些年性情愈加冷酷，又因为有真灵护身，竟是造孽不受孽。

　　这般，怎麽可以再让他平白受那真灵佑护。

　　真灵是小师姐的，小师姐自然料得此事。奈何她曾施下誓咒，相见既是相忘，却又狠不下心舍弃那些回忆。小巾知道小师姐为难不舍，才会担下这件事。所以，小巾一算得那男子今晚便有大凶之劫，就决定去取那点真灵。

　　却不料，下手稍早了那麽一点点，害了好好一个不相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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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巾没有再用遁术。他用的风云之术，飞掠过城市的上空往回去。

　　从云层上俯瞰著下方，一片车如流水灯如虹的繁华。

　　小巾轻叹一声。

　　谁又知道，这繁华之下的气息，有著如何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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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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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的阳光，灿烂明媚，斜斜射进一间屋子，将微微发黄的墙壁照的白晃晃，却竟是生生映出几分凄凉。

　　室内的家具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

　　一个年轻人靠坐在床头。他的五官长得还算不错，肢体匀称，肌肉有力，明显练过几年搏击之类。

　　只可惜，他的左手齐腕而断。

　　纱布已经拆了，露出愈合不久的断口，狰狞骇人。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断腕，将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默然了一会，慢慢翻起按在右手下的旧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合影，一对母子站在公园大门前。两人都有些微微的窘迫，显然不太习惯面对镜头。不过照片抓得还算不错，鬓发花白的母亲的慈爱，年轻的儿子发自内心的眷恋，都被留在了这张普普通通的彩照里。

　　孤儿寡母十几年，谁能想到，这张照片拍下不久，母亲竟被查出患了肝癌。肝癌肝癌，积劳成疾，要人命。

　　好在，现在这年头，肝癌不是不能治。

　　可坏也坏在这里。

　　那时他刚退伍，攒下来的一点点津贴连住院费都不够。花光家中本来准备让他娶媳妇用的一点积蓄之後，又变卖了那套小小的房子，他不得不另寻门路。

　　这门路，便是如今供职的这保全公司。公司看中他的身手，预支了三十万给他，可合约也签得霸道，一签就是十年。包食宿，外加每个月象征性的几百块。

　　他没有选择，自然是签了。

　　母亲身体虚弱，发现得又晚，虽然入了大医院，手术也成功，却终是伤了元气。又过了两年，便撒手人寰。

　　从那以後，他便一心一意替公司卖命。自然有人笑他傻，讥他没用。

　　可他心中却自有另一种计较。

　　当年签约时，他其实不知道这家公司隶属的集团正在从□□洗白。如今知道了，依旧十分感激那份合约。

　　至少，当年如果去银行贷款，那是根本连门都没得进。去向人民公仆的政府求助，那更是什麽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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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

　　他缩起身子，下巴支在膝盖上，手指隔著玻璃，抚摸著相片。

　　公司也算义气，将他剩余的欠债一笔勾销了。但这也意味著，他彻底没了收入。他的储蓄，连住这间小小的平房、吃方便面，都不够过半年。

　　可他现在废人一个，还能做什麽呢？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疑惑地看看手机，起身走到桌前。瞧得上头显示的“赵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那是一起站过岗的兄弟，也是他的老班长，比他早一年退伍的老兵。

　　他按下了通话键，一边决定长话短说：“喂，赵哥，找我什麽事？”

　　那一头声音有些嘈杂，打电话的扯著嗓子喊：“邢锐，邢锐，喂，喂？”而後是“碰”一下的关门声，接著，话音清晰了许多：“邢锐，今天下午五点，到你赵哥这儿来。”

　　他有些不解：“……喝酒？”

　　那边的嗓门蓦然大了起来：“我叫你来你就来，妈的！”

　　他隐约猜到了几分。赵哥的脾气，那是听不得谢字的。只是，赵哥有老有小，也是不容易。何况他一个废人，如何能叫兄弟替他到处求人，白白落了面子欠了人情：“赵哥……”

　　那边却不给他机会说话，只听一声恶狠狠的“弄精神点！”，紧接著，便是“啪嗒！”一响。

　　却是挂了。

　　他怔愣地看著手机屏幕上二十二秒的通话记录，眼里热热的。

　　妈的，他才没那麽孬种呢。都是这破屋子，天花板上还掉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