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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君子行,当年情 ...

  •   入夜的京都落起了雨,雨声噼啪打在飞檐上,顾乔野看向沈即月,见他垂首敛眸拘谨的坐在一旁,他轻捏了捏他的指,无声的安慰。
      顾乔野说:“爷爷,我与尧环这事儿,定肯定要定的,我不能委屈了他,明日一早我便带他去祠堂为父亲母亲敬香叩首,爷爷若要打我,我甘愿受着,但尧环以后就是我顾乔野的人,谁也动不得。”
      “你这小混蛋……”顾荣拍开桓泽的手,怒道:“给老夫拿家法来,我打死你这个小混蛋!”
      沈即月不是寻常男子,他的父辈与顾家有着深仇大恨,顾荣虽看得明白,谢重英确是有冤,但朝堂之上无人翻案,他便永远只能背负叛国骂名。况且,两个男子在一起,现在是璧玉情深,看着哪里都好,但沈即月若是利用顾乔野,一旦变心,他的孙儿陷得这般深,最后落得个孤寂半生,难道他还能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心疼他不成。
      “老爷子,”桓泽捧着戒尺也不敢劝。
      “跪下!”
      顾乔野撩袍面对着顾荣跪下,一尺子下去没吭声儿。
      顾荣不解气,这小混蛋在边淮混了这么多年,皮糙肉厚,他这尺子下去,不痛不痒。
      “谷太傅从小如何教你的?”顾荣几戒尺下去,越想越气:“你居然做出如此蔑伦悖理之事,”他举高的戒尺,震怒道:“老夫愧对你死去的父母……”
      “顾丞相……”沈即月起身,微侧头偷瞟了顾乔野一眼,神情乖巧却透着倔强:“尧环不会负琢宁!”
      顾荣手上顿了顿,沈即月微垂的眸掩在昏光里:“倘若没有琢宁,沈尧环便只是一具空有皮囊的枯骨,无血无肉。他便是我的血肉,如日月共生,不激烈,也不明显,但他能让我活着。”
      顾荣握着戒尺的手轻颤,顾乔野是从死人堆里艰难爬回来,他看着这个孙子长大,立战功,封功勋,只盼着他一辈子平安顺遂,日后能儿女绕膝。顾荣忘不掉当年板车上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但沈即月的话,让他心下一软,这也是个孩子,命运多舛的孩子。
      “爷爷,”顾乔野往前膝行了两步,攥住顾荣的袍摆说:“这事您不应也得应,生米早就煮成熟饭,连姐姐,姐夫都应了,爷爷要是不反驳,我就让尧环改口了。”
      “改什么口,”顾荣明显语气软了些,一咬牙说:“你闭嘴。”
      顾乔野正色道:“孙儿知道爷爷担心子嗣,我去北境时与姐夫,姐姐商谈过了,待得涵儿三岁办理黄册时就为他改姓顾,以后就叫顾涵,那是你的亲曾孙儿。若还是不行,便养在我与尧环膝下,不也美满吗?”
      顾荣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要回答,苍老的脸上满是赫然。
      顾乔野却说:“尧环,叫爷爷!”
      沈即月惶惶:“……”这能叫吗?若是叫了,顾丞相会不会连他一起打?那戒尺看起来打人瞒疼啊!
      顾荣没看人,气得胸口疼,把手里的戒尺狠力扔在地上,还小孩子气的跺了下脚。桓泽就赶紧上来扶了人,临走时,顾丞相口里还喃喃:“不成,不成,气死老夫了……”
      顾乔野便知道,再尽点孝,这事儿便是成了。
      沈即月绞着手指,顾乔野还跪在地上,侧身就着地板坐,说:“刚才怎么不叫爷爷?”
      沈即月理了理衣衫缓缓往外走,说:“怕被打……”
      怕被打!!
      这意思是说他顾乔野皮糙肉厚不怕打了?
      ***
      京都皇城有六个城门,如今五门封锁,只留了正宫门放行,墙头密密麻麻的排满弓箭。
      顾乔野卸刀入殿,昌顺帝便撤了殿内禁军,这时恢弘的乾坤大殿里,顾乔野与沈即月站在下首,昌顺帝高坐于金銮宝座之上,垂眸时仿佛俯览众生的神。
      沈即月神情淡漠,拢在那盏火光微弱的琉璃灯下,看前方驻足的明黄踏龙靴,昌顺帝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匿奸者与降敌同罪;意欲弑君,罪乃当诛;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罪无可赦,顾琢宁,你难道真不怕死?”
      顾乔野以臣之姿恭敬抱拳:“回皇上,臣未匿奸妄之徒,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更未与虎谋皮,实不知罪从何来。”
      “哦?”昌顺帝看向沈即月,说:“沈尧环犯大不敬之罪,乃朕亲下流放文书,至今仍是戴罪之身,你带他匿身边淮,此乃其罪一;此番边淮鏖战,皆因他嫉妒心作祟,不愿你与北虞赤日娜公主和亲,故意挑起两国争端,虽未铸成大错,但其罪当诛,此乃其罪二;他的生父乃前朝叛臣谢重英……”
      “皇上,”顾乔野不想再听,打断道:“今日臣携尧环前来乾坤殿,便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皇上所例诸罪,若是属实,臣万死难辞其咎,但皇上乃九五之尊,是大商百姓爱重的一代明主,沈尧环是佞是妄,顾琢宁是奸是忠,若史书不予置评,那就让中都几十万百姓来做个见证。”
      “顾、琢、宁,”昌顺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敢威胁朕。”
      “臣不敢,”顾乔野说:“臣与尧环今日斗胆觐见,只为谢重英中都败逃沉冤召雪,望皇上还他一世清名,允他九首入殓。”
      “他放北虞长刀入境屠城,葬送几十万中都百姓性命,叛逆之名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定案,你们想替他翻案?”
      “皇上息怒,”沈即月抬眸,不卑不亢:“亡父谢重英,当年败逃中都,此事人尽皆知。皇上重情,纳母妃入后宫,护我母子平安,锦衣半生,荣华不断,亦不知她一生所求皆不为玉食锦衾。”他顿了少顷,乾坤殿里,七十九盏琉璃盏明明暗暗,如夏夜星空下,中都的万家灯火,映得乾坤大殿辉煌灿烂,“天地昭昭,日月煌煌,谢家累世勋贵,父祖辈都是战死在沙场上,亡父一生戎马,临死都不知自己为他人背负了万世骂名。”
      昌顺帝眼中的戾气渐渐归于平静,顾乔野未带大军冲关,且卸刀入殿,他便心中了然。
      谢重英败逃,谢氏满门被斩,当再看到沈即月这双酷似他的眼睛,万千思绪终归是逃不过年过不惑。
      那年仲夏,他们同入学堂,学习忠君之道,为臣之本,他们一同站在那棵老枫树下,青涩稚嫩的脸庞却执着无比的认真:“待得来日,尔为君,吾为臣,我必将为你镇八方河岳,护你做盛世之君,享万世芳名。”
      后来,他果真应了他的承诺,镇边淮,逐外邦,半生戎马,战功赫赫。
      诚庆六十二年,北虞与高昌丽联手犯边,他唯一的一次接到谢重英的求援书函,但就是这一次,他在庆功宴上见到了美如皎皎碧月的沈玉阶,凤眼半弯,朱唇淡点,柳腰莲足,却是坐在了谢重英侧位,与他低眉浅笑。
      苍厉突然冷冷的笑,其中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悔,他隐藏得很好,“朕以为,你们会带大军压境,却未想你二人敢只身回京。如此,那朕便给你们这次机会,听听你们要如何为他翻案。”他震袍转身,拾阶而上,重新坐回金銮宝座上。
      高座之上的人,正是谢重英败逃的罪魁祸首之一,但他现在却能好整以暇的居于高位,听旁人侃侃而谈,而面不改色。
      沈即月想到小时候书案上打翻的玉瓷茶碗,想到除夕夜难得的低眉浅笑,再到他大笔一挥,亲下的流放文书,酸甜苦楚皆是苍厉一手造成。
      但逝者已矣,谢重英一生忠勇,哪怕是死,也不会愿意后人做大商叛乱之臣。
      沈即月眸光澄澈,声音如清泉叮咚,“二十年前,坊间有传: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淮有玉阶,不可求思。不知皇上可知这说的是谁?”
      昌顺帝抿唇未语,他当然知道,他比谁都清楚,“淮有玉阶”说的是谁。那年从边淮回北境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足足写了七日的《君子行》,每日反复,却总也忘不掉那抹袅袅身影。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
      沈即月自问自答,声音仍轻柔:“正是当年的淮水三艳之一,沈玉阶,谢重英违逆老夫人,才娶了她入门为正室妻。诚庆六十二年,北虞犯边,燕王得书助援边淮,对已为人妇的沈玉阶一见钟情。燕王本不是好色之君,但岂料这回却是泥足深陷,所以在母亲韩氏的大力怂恿之下,为得朝暮倾思的美人入得帷帐,不惜弑君篡位,罗织构陷忠勇之臣,”沈即月缓缓踱步:“甚至与外邦合谋,以半个大商江山换取美人垂眸。”
      苍厉猛的站了起来,“一派胡言”几个字却如鲠在喉,沈即月字句诛心,说的即是事实,他竟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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